每年夏天我最怕看到這樣的新聞。
偏偏最近又頻頻目睹著它們上演。
先是湖北宜都,名叫唐建豪的18歲少年路過公園,突聞呼救。
原來是個孩子下河游泳,水涼一驚,小腿抽筋了。
少年立馬跳河救人。
他拼命把孩子推上岸,自己卻筋疲力盡,滑進深處再也沒有出來。
一千多公里外的廣西南寧,相似的事以更殘忍的面目發生。
名叫馨馨的8歲女孩在小區玩,發現有個小夥伴跌進了人工湖。
小小的她,不帶猶豫地跳了進去。
小夥伴被她拽起,獲救了,而那麼年幼的她,卻沉入了池中。
目光再向東掠過1400公里,福建福州,又聞噩耗。
41歲的蔡文,在去接大女兒的路上聽到汙水井蓋下的呼救。
他是個工程師,太清楚汙水井下有多危險,卻還是鑽了進去。
兩名被困工人被他和消防人員救了出來。
可他耗盡力氣,跌了下去,被汙水淹沒,沒能再爬出來。
同樣的悲劇,頻繁發生。
這類救人後自己遇難的意外,每年夏天都數不勝數,甚至我們身邊都聽說過那麼一兩例。
逝去的人兒,被授予「見義勇為」稱號,被緬懷誇讚,被叫做英雄。
危急之時,他們那麼果斷地挺身而出,那麼緊緊地拉住陌生人的手。
我無比敬佩,他們值得一切榮譽和讚頌。
可越是感動於他們的勇氣和善良,卻也越是揪心地意識到乙個被忽略已久的問題。
「我們總是被最善良勇敢的那部分人保護得很好。」
見義勇為的他們,就是這樣的人們:
18歲的唐建豪,是同學們口中的「豪哥」。
他總是熱心腸,勤快又善良,對誰都仗義慷慨。
唐建豪同學發給唐母的簡訊。
8歲的馨馨,品學兼優,一直是班長。
期終考試語文考了全班第一,數學是全班第二。
爸爸說要獎勵她,她卻心疼爸爸辛苦,懂事地只說要一杯奶茶。
那位41歲的工程師蔡文,更是被所有人念叨著好。
在單位,春節他總是主動放棄休假讓同事回家。
在家裡,大到照料生病的老人,小到為女兒梳頭,一切事他從沒讓妻子操過心。
岳母疼他如親兒:「世界上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女婿了」。
他們都太好了。
好到會不假思索幫助他人,好到只記得發自本心的善良。
卻忘了有時候,留給別人的是善良,留給親人的就可能是遺憾。
少年唐建豪,父親常年在外務工,母親乙個人在家拉扯他和弟弟。
可如今,父親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母親怎麼也無法接受孩子的離去。
還在上小學的弟弟,明明比誰都傷心,卻懵懂發覺自己好像必須是個男子漢了。
他學著像大人一樣,躲在角落大哭一場,又擦擦臉,強忍下淚水,安慰崩潰的媽媽。
唐建豪同學發給唐母的簡訊。
8歲的馨馨還是沒喝到爸爸答應的那杯奶茶。
她有個雙胞胎妹妹,以前姐妹倆出門,人見人誇。
可現在爺爺奶奶一看到妹妹,只會想到馨馨走時有多害怕,終日老淚縱橫。
原本充滿歡聲笑語的家,被哀慟久久籠罩。
工程師蔡文跌下漆黑的井中時,他的老父親就趴在井口等他。
眼睜睜看著兒子消失在視線裡,抓也抓不住。
當消防人員將他拉上來,父親緊緊抱著他的頭,一邊嚎啕大哭,一邊拼命用嘴吸出灌滿他五官的汙染物。
3歲的小女兒至今不明白,爸爸到底去哪了。
美滿的家,一下子垮了。
將別人拉出絕路,代價卻是將自己推進險境。
挽救了乙個差點破碎的家庭,代價卻是讓自己的家庭滑向泥沼。
這是一系列意外背後,最讓我覺得剜心的地方。
的確,在我們的教育、價值觀裡,救人於難、見義勇為是被鼓勵的正義。
以至於乙個8歲的孩子,看到危險都會本能出手。
但我們卻忘了說,勇敢的前提,是具備勇敢的能力。
忘了說善良的基礎,不是犧牲自己。
無私」「高尚」「英雄」,這些巨集大的誇讚聽起來很感動。
但假若意外發生,落到那乙個個具體的人、家庭上,卻只剩「失去」「破碎」「悲痛」的落魄。
在相似的悲劇接連發生後,我想對所有善良美好的人兒說:
你真的不必、也不該那麼無畏。
否則,我情願你不那麼善良。
善良的你要知道,不要踮起腳尖幫別人。
因為那樣的你,搖搖晃晃,重心不穩,自己撐不了多久就會倒下。
我始終忘不了前年逝去在黃河中的那6個孩子。
正值汛期的7月,放暑假的他們相約游泳,卻被捲進水流和泥沙中。
其中有兩個娃娃,一度掙扎著成功逃出激流。
可脫離危險的他們,回頭看到還有4個小夥伴在浮浮沉沉。
又毅然轉身,返回去救人,結果6人全都被吞沒。
以及乙個月前,端午節當天離世的72歲湖南老人曾志宜。
他看到乙個30多歲的男人,正在毆打乙個17歲的女孩。
男人騎電單車濺了女孩一身水,女孩說了兩句,就被男人撞倒在地。
拿刀劃,拿腳踩。
老人已頭髮花白,卻還想將年輕孩子護在身後。
他大聲呵斥、阻止,卻被那個瘋狂的男人舉刀亂刺。
心臟、肺、右腰都被捅,當場身亡。
樸實的他們讓我淚目。
那是不願拋棄夥伴的仗義,是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孤勇。
可善意之外,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是,自己的能力,太有限了。
十來歲的孩子,都是戲水,哪有什麼專業訓練。
而且就算水性好,水下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難度遠超想象。
他們再怎麼拼命拽著同伴,也敵不過那湍急的水流。
70多歲的老人,行動怎會有壯年的男人迅速,力氣怎會有他大。
更何況對方還攥著刀,自己手無寸鐵。
他再怎麼用盡全力,也跑不過、打不過。
所以善良的你,一定一定要量力。
論語說「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意思是讓沒有接受過作戰培訓的人上戰場,就相當於拋棄了他們。
當你沒有那個能力、經驗、智慧型時,一腔孤勇,或許換來的是更大的悲劇。
我們能給的,永遠只有力所能及的幫助。
永遠要對意外有所警惕,對生命有所敬畏。
善良的你還要知道,有人一直在等你回家。
當你為他人撐傘的時候,你的家人在意的從來不是你高不高尚、榮不榮耀,他們在意的,只有你會不會被淋濕。
去年夏天的那個父親節,有乙個男人救下了別人的孩子,卻讓自己的孩子再也沒了父親。
他叫周巨集勃,31歲,他的女兒,才一歲半。
那天下午,他們一家三口散步,聽到有人喊救命。
三個玩水的孩子被越衝越遠,水幾乎要沒過頭頂。
周巨集勃毫不猶豫要下水救人,妻子望著那駭人的漩渦,擔心地勸阻。
可他完全聽不進去,連衣服都沒脫就跳進河裡,留下妻子抱著女兒擔驚受怕守在岸邊。
水太急了。周巨集勃一趟一趟地游,把3個孩子乙個乙個送向岸邊。
所有圍觀的人都在歡呼。
可周巨集勃不見了。
妻子看到,他將最後乙個孩子推向岸時,遠遠地望了她和女兒一眼。
然後,似是體力不支,漸漸消失在水面。
4個多小時後,他的屍體才艱難地被打撈上來。
剛剛還一家三口,有說有笑,現在卻陰陽兩隔。
懷中幼小的女兒,哭得撕心裂肺,癱坐在地上的妻子,絕望仰天。
這是讓人心碎的慘重代價:乙個善念,留給家人的卻是難以撫平的悲傷。
所以善良的你,一定一定要三思。
見義勇為是有後果的,你也許一腔熱血,不計代價。
可當你是個兒女,是個伴侶,是個父母。
你真的要考慮,萬一有什麼後果,家人要怎樣承受。
他們從來不需要你是個英雄,是個烈士。
他們只希望你平安回家。
寫這些,不是否定勇氣和善良。
恰恰是太不捨這些可愛的人們了,太希望好人能有好運、能長命百歲,別再有這樣的悲劇了。
所以我才認為:
見義勇為不該被無限鼓吹,好人更要多保護自己。
遇到一切可怕的危險,如果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哪怕流點血、受點小傷,作為乙個男人,我也會不辭正義。
但如果不能,如果你沒有足夠的能力、絕對的把握,如果見義勇為會以犧牲自己為代價。
那麼報警、呼救,也是你能力範圍內所盡的努力。
否則你的無畏,就是對自己、對家人的重擊。
如果險境之中,你看到有人不那麼勇猛,也別過分苛責。
或許他只是沒有放手一搏的資格,或許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在等他回去…
生命是嚴肅的,也是脆弱的,這句話再說多少遍也不為過。
我們應向著善,向著人性的光輝,可也應清醒,這世上永遠有我輩力所不能及之事。
這不是怯懦,這是智慧型。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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