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屆「芙蓉杯」全國文學。
原創 大賽資金 品詩 2022-09-08 21:20 發表於湖南。
搖錢樹。文/鄭福娥。
滿貴老婆一進門興奮的像個小孩子似的直拍手叫好。
人們終於不用送禮了，教委發出通知了，誰送禮開除誰的孩子念書，老師收禮也要受處罰。並且嚴重警告不讓課外補課。」
滿貴說：「唉！一直就不想送，不想補，啥叫日本人吃高粱麵呢？沒辦法。」
五年前的一幕幕又出現在滿貴的眼前：
回家大人打，學校老師罵，遭秧的是那兩個孩子。
兄弟，不是我這做房東的說你，你也夠狠心的，咋忍心那樣打孩子？皮褲帶抽人，我小時候也領教過，往死裡疼。」房東接著說：「你看你那兩個孩子都十一歲了，嚴重缺乏營養，瘦瘦的，矮矮的，臉黃蠟黃蠟的，還不看見可憐？能怪孩子嗎？能不補課嗎？唉，這年頭學生是老師的搖錢樹哪！」
滿貴也真是有些後悔了。他自己罵自己：「真是心瘋了，一大早哪有這樣打兒子的？」他看了看錶，七點四十分，學校已打預備鈴了，他快步走出街口，望望倆兒子還在不在路上走著——別遲到了，遭罰站，別走太匆忙碰到車上……
大寶和二寶是雙胞胎，一前一後急急地走著，一路哭著，不時地用手揉揉眼，像一雙黑眼圈的大熊貓。二寶的腿有點瘸，滿貴看得清，他的心猛地生疼，像刀刺了一下。二寶真的瘸了，那是自己用力太猛，第一皮帶抽到娃小腿上，漸漸地，兩個兒子從他的視線裡模糊了，變成了兩個小黑點進入學校大門。
此刻，他的心裡像灌滿了鉛一樣重——足有百斤千斤萬斤般沉重。
八點的鐘聲敲響了。還不算遲，「搖錢樹」進校了，滿貴這才放心了。他慚愧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他媽的那些煤老闆、大款的兒子才是老師的的搖錢樹，你窮滿貴的兒子能稱得上嗎？只是搖錢樹上的乙個不起眼的小枝枝。」
回到那間破屋裡，滿貴像洩了氣的皮球，蔫頭耷腦地窩在了炕上的牆角裡，沮喪、晦氣兜頭籠罩著他。男人似乎有個慣例，在最煩惱時總要抽支悶煙，或喝杯解愁酒。他把那只粗糙的手拿起來，橫在胸前正要伸進衣兜裡掏菸，忽又停住了。自己扇了自己乙個響亮的耳光，賊骨頭不是戒菸了嗎？又要抽，還想抽，這年頭物價猛漲，有你抽菸的份嗎？三個孩子的補習費還沒有著落呢。
酒！他像找到工作似的興奮了一瞬，櫃檯上放著不知何時剩下的二兩鳥酒。他趕緊跳下地，揭開瓶蓋，瓶底朝天，咕咚咚來了個精光。
人在最傷感時容易懷舊，特別是那些輝煌的、波瀾壯闊的、引以為豪的事兒，總會在你的腦海裡翻來滾去……
滿貴又看到了那一群光滑圓潤、活潑可愛的小豬仔，還有那一頭門扇大的母豬。那些年喲，村裡人稱他的母豬是「搖錢樹」。
那一年風調雨順好收成，滿貴進城買了兩頭小豬仔，一公一母。公仔做過結育手術，冬天宰了，那一順一順的豬肉，紅白相間，願炒願燉，想起來現在還流口水哩。母壯兒肥，小豬仔生下來身體健壯，黑的，白的，花的，一生就是十多頭。不用愁賣不出去！還沒滿月，左鄰右舍的人，將五顏六色的繩子就拴到小豬仔脖子裡做下了記號。這叫啥？這叫搶購。
倆口子雖然辛苦些，可一年下來兩窩豬仔純收入一萬多元。再加上黑土地上長出來的顆粒飽滿的各種莊稼，吃不肥、餓不瘦，那生活還叫乙個牛逼？
女兒公升初中，倆兒子上學，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是普天之下做父母的共同心願。沒法子，打亂生活程式，趕時髦，從村里挪窩——進城。
聽說城裡念書有了好政策---兩免一補」，滿貴算是趕上了，但錢仍然不少收，讓他愁悶。後來他又聽一起打工的人說，「兩免」是免早晚自習，「一補」是老師補課。起先他還搞不清楚，但是後來清楚了。
大寶和二寶在同乙個班裡，長得一模一樣，穿衣戴帽都是乙個樣的。雙胞胎嘛，就這打扮樣！外人很難認清哪個是老大，哪個是老二。但母親認得，老師也能記得。
二寶比大寶機靈、頑皮、膽大，學習比大寶用功。王老師第一次打二寶是這樣的：二年級上學期，老師在黑板上抄了一首兒歌，讓同學們抄寫下來回家背熟，明天檢查。
二寶站起來伸長脖子望著黑板，像乙隻渴望喝水的大白鵝，黑板反光，他用手打著日罩，消瘦的瓜子臉，精靈的大眼睛，又活像孫悟空觀山。
富慧，你出啥風頭？別人坐著，你為啥上課時間站起來。」老師邊罵，邊走過來摔了一教鞭。
二寶不甘示弱：「老師，我看不見黑板，個子小坐到最後排。」
照同學的本子抄，上課時別站起來。「
哥，你抄下沒有？「大寶沒站也沒坐，是雙膝脆到了凳子上，他比弟弟前一排，也看不見黑板，膝蓋幾乎磨起了老繭。王老師從那次開始辯清了富智是老大、富慧是老二，仔細看看還有點不同的長相，老二眉梢有個小黑點，學習成績不錯，上課時總在黑壓壓的八十多學生中愛舉手，瘦瘦的左手舉得老高，有時舉困了左手換右手。
這天，班主任王老師也是這樣講的：「同學們，誰願意禮拜日去老師家補課？請舉手！「話音剛落，大寶和二寶不約而同地率先舉手，教室裡陸續舉起了手，像冬日裡天空的星星稀稀拉拉。
王老師似乎對這兩個雙胞胎有點刮目相看，邁著悠悠的步伐走到了後排，「富智、富慧，今天你們兄弟倆表現良好，學習也有所進步，下學期給你們調座位。」
兄弟倆興奮了好幾天，沒補課的同學受到老師的批評並且罰站。可是，課補了，錢花了，座位始終沒調。補課的同學，老師不讓穿校服，不能背書包。書是老師給另發的課外書，另收錢的。補了兩半天，也就是一整天，停了。老師宣布暫停：「學校、教委查呢，過了幾天看看風聲。「
沙塵暴」不會長久襲擊北方小城，一陣過去四平八穩。老師同學又集中到了一起補課了，小心翼翼的，偷偷摸摸的。「地下工作」有誰能持久？總共也就多則十半天，五整天，少則六半天，三整天。每人交費200元。
滿貴全家人不痛快。二寶罵老師騙人騙錢，補啥課呢？哥哥罵弟弟瞎說啥呢？老師怕查呢，你不想調座位了？
老師給同學調座位一般在中秋節後，有錢的家長要領孩子去看望老師，有送錢的（千元的，數百元的不等），有送吃喝「補品」的。這些孩子是老師特殊照顧的物件。
滿貴是打工仔、挖煤工人、三塊黑石頭夾著一塊肉，五口之家一人掙錢，地不種，牲不養，住到那青石板街上，房租和物價相應膨脹。兩個月煤礦停產，分文未收，老本快吃盡，看望老師是心有餘力而力不足。所以，只好委屈兩個兒子，看不見黑板悄悄脆著吧！
想到這裡，滿貴的眼裡憋滿了淚水。他罵自己太無能，三十大幾的男人，正在精兵強將之時，咋就自從搬到小城裡光景卻是一天天糟糕了？
前些日子剛開學不久，老師又讓孩子們買課外書。叫什麼「衝刺100分」？不買吧，老師每天布置作業就在這書上面；買吧，姐弟三個又得一百多元錢，常常愁得倆口子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有時還急得團團轉。借嘛，開口求人難不說，滿貴是個怕欠饑荒的。再說，現在借錢除非高利貸，有錢人家還得把你掂了又掂，生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他沒別的本事，出來打工就是爬煤窯，煤礦停了，有時蹬三輪車。環城車滿街跑，誰願意坐，杯水車薪，難以擺脫缺錢的困境。
無論如何，孩子們買課外書的事，我滿貴砸鍋賣鐵也得陪上眾人。」他和妻子商量，賣了一蛇皮袋準備換油的胡麻，跑到新華書店向售貸員買書。他跑了幾家才打聽到，別的地方買上不算，只能在老師指定的書店買。
滿貴馬不停蹄地跑到了指定的「龍鳳書店」。二十七元錢薄薄的一本冊子，五十四元一出手，左看右看和別的書店的內容、封面都一樣。只是---服務「到家了」，提前裝到了塑膠袋裡，**比其它店多五元。
買書的家長絡繹不絕，滿貴鱉著一肚子氣跑去質問老闆：「你賣的書為啥比別的書店貴五元？紙質又這麼差？」
老闆沒好氣地答道：「我是受人之託，就這個價，你愛買不買。」
兄弟，日本人吃高粱麵---沒法。」乙個家長拍拍滿貴的肩膀說，他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怏怏地回家了。
沒過幾天，學校又檢查了，是上邊來的。大寶和二寶五十四元的書不見了，全班都不見了。咋回事？老師收走了，怕查住，放假時還沒發下來。
二寶說：「同學說，老師賣廢紙了。」
看來房東的話是有經驗的，孩子們真是老師的搖錢樹。
窮家難當，夫妻易吵嘴，三個孩子跟著受罪。學校又補習了，同學們星星點點地舉手。母親提前說過，女兒鳳鳳年級大了，補就補吧！大寶和二寶今年說啥也不補了，三兩天收二百多元錢。
可班裡今年齊整得很，小手都舉了起來。同學們不知是怕批評還是怕罰站，下課時說不補的同學也勉強舉了手。
二寶回到家裡替哥哥說話了：「爹，人家全班同學都補課了，我們也舉手了。」
補課？又補課，那是瞎哄錢。狗日的，老子是印錢的？」滿貴把氣撒到兩個兒子的身上，攬起皮帶就是個狠狠地抽打……
老婆出去借錢了。滿貴喝了二兩鳥酒，窩在灶牆角不知不覺「進入」了夢想中……
他終於動搖了，想通了，還是把孩子們安排到新農村寄宿制學校吧！
好大好大的一片空地，轉眼間，一排排嶄新的平房拔地而起，牆壁上隨處可見的醒目的大字：攜手共建小康村，科學發展建家園。他又看到了他那一群群光滑圓壯的小豬仔，他成了養豬專業戶。
作者簡介：鄭福娥，山西作家協會會員，喜歡寫**，散文，報告文學，公文等。作品散見於《中國作家》《黃河》《朔風》《朔州**》晉能集團報》等，著《鏗鏘玫瑰》部分作品編入山西人民出版社《英雄地》多次榮獲《山西工人報》《朔州**》晉能集團報》徵文活動獲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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