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小镇高中，对于心理疾病一词，绝大多数学生都不知其为何物。
那个年代，互联网刚开始出现，网瘾少年尚不如今天普遍。逃学、打架斗殴，堪称校园里最大的隐患。学校里的问题学生，多为热衷与社会人打交道的热血青年。
小镇位于县城的最南端，与南面的m县隔江相望。虽偏安一隅，但这所学校贵为本省百所重点中学之一，故而吸引了不少m县的学生前来就读。
高三开学，班上转来一位来自临县的插班生。这位名叫肖卓的往届生，长的高大又斯文，戴一副呆萌可爱的粗框眼镜，仿佛画在脸上的黑眼圈。
其实，每所高中都有复读班，往届生大多直接到复读班就读。
开学没几天，同学之间便开始八卦。肖卓的姑父是班主任许老师的老同学，因为这层关系他才得以来到班上插班。据说他曾因伤在家休养了三四个月，错过了最关键的备考期，也错过了上一年的高考。
这一届学生，正好赶上本省第一年实行“3+n”高考，阔别高考多年的生物重新成为高考考试科目。但直到高二上学期，学校才匆匆开设了生物课。由于没有专门的师资，生物课甚至由化学老师兼科任教。作为摸着石头过河的一届学生，他们常常自嘲自己的生物属于自学成才。
按理来说，新一年的高考新设了生物科目，对往届生很不友好。但小镇高中特殊的教学环境，加之生物分数占比不高（满分300分的理综卷里，生物只占60分），两相冲抵，在本校内部来看往届生并不吃亏。开学后的头两场小考，肖卓都名列前茅，一次班级第三，一次第五。
肖卓家在当地算是数得上的殷实人家。他家住在m县最靠近小镇的z镇上，其父母在省城经营服装批发多年，也是当地的风云人物。所以，并非差生的肖卓“文具”却格外的多，各种最热门的真题、密卷，一应俱全。
经常会有同学找肖卓借资料，时间一长，就有同学吐槽肖卓的为人和心机。
从外在看，肖卓很热心，也乐于分享。但他却有所甄别，班上的学霸以及与他名次接近的同学，往往会被他冷言拒绝。在他眼里，这些成绩优异的同学被当作了障碍和敌人。
接下来几次年级统考，往届生的先发优势被逐渐削平。肖卓的名次也一降再降，从最初的班级前五，逐渐滑落到二十名开外，且有持续**之势。
教室里，他开始变得无精打采，漫不经心。班主任许老师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偶尔与他四目对视，总能发现呆萌的眼镜背后，藏着一双呆滞的眼眸。
许老师找到肖卓的姑父了解情况。他姑父联系过他父母之后，叮嘱许老师继续关注肖卓，他父母近期会回来找他聊一聊。
没等他父母回来，一次考试过后，肖卓失踪了。
前一天中午，肖卓借口回家取东西，向许老师请过假便离开了学校。第二天一大早，他父母将**打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原来，他父母平常通过传呼机联系他。可昨晚连续呼了他四五遍，他都没有复机。
在镇上老家留守的爷爷奶奶告诉他父母，肖卓昨天压根就没回来。
当天中午，他父母便赶到了学校。在学校老师的陪同下，他们寻遍了小镇所有的台球室、网吧等娱乐场所，均一无所获。
两天后，100多公里外的某地民警打**到学校，核实是否有肖卓其人。随后，他父母赶去当地接回了他。
当时，只有他父母和家人清楚他出走的缘由，就连许老师也被蒙在鼓里。
一周之后，肖卓回到学校，继续复习备考。他和交好的同学透露，自己出去散了散心。看上去，他的精神头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眼神里多了些坚定，和同桌也恢复了谈笑风生。
这一切表象，不过是他给自己打的一针强心剂。
隔了没多久，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统考来临，肖卓表现的很挣扎。考前一周，他恨不得住在教室里，每天忘我的复习。
成绩公布，也许是试卷总体难度偏低的缘故，肖卓考出比前一次略高的总分，但名次却下滑了好几位。在肖卓狭隘的思维里，这恰恰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月末学校放假，肖卓不露声色，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和上次不同，假期期间，他姑父主动向许老师汇报了肖卓再次失踪的消息，并借此透露了他的病情。
肖卓是家中独子。他长到三岁时，父母去了省城经商，留下他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省城离老家距离不远，不过百公里之遥。但父母常年忙于生意，平时偶尔回家，也不过半天便匆匆折返。
随着父母的事业日渐风生水起，逢年过节，肖卓家里便挤满了父母的同行和朋友。他们和肖卓的父母一样，满身铜臭，喜欢高声喧哗，经常一边打麻将，一边开着粗鄙的玩笑。
习惯了冷清的肖卓，并不拒绝热闹。但他讨厌这一帮鸠占鹊巢且无比聒噪的人，连带着，他也厌恶起回到家中的父母。
真正令他性情大变的，源于老家镇上街头巷尾热议的一则传闻。传闻的主角正是肖卓一家。据说，肖卓父母在省城分居多年，生意也各自独立，而且各有各的伴侣和生活，每次回老家只是做做样子。之所以老调重弹，是因为他家的儿子快要高考了，这个谜底很快就会公之于众。
而且，肖卓偶然之间偷听到母亲和小姨的对话，证实了这一传言。父母确有此打算，在肖卓高考后，告诉他两人婚姻早已破裂的消息。
此后，肖卓仿佛换了个人，十几年留守儿童内心的孤寂被彻底激活。他开始失眠，变得多疑，甚至一度出现幻觉。他既希望早点走出这个被流言笼罩的地方，可内心又不愿成全父母荒唐的约定。
父母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不得已，肖卓中止了学业，在家休养。等到病情稳定后，肖卓自认为已经痊愈，可以从容面对一次完整的备考以及高考。
为了去一所陌生的学校，且不必面对复读生高度内卷的氛围，于是他被包装成因伤错过高考的形象。父母对他的保护，不可谓不周到。所以才有了开篇的转学。
可惜，心结未除，肖卓始终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
肖卓的姑父讲述完这个故事，还不忘替他父母向许老师道歉。的确，他们隐瞒肖卓病情的行为，让许老师背负了巨大的责任和心理压力。
一周之后的主题班会，许老师选定了名为“卓卓，你在**？的主题。
做这个决定之前，许老师纠结了很久。是否要讲、怎么讲这个故事，对于当年的小镇高中来说，的确是个无比艰巨的课题。
后记：学期末，肖卓的姑父来到学校，取走了他的所有个人物品。至于许老师询问的那个问题，“卓卓，你在**？自他再度出走时便已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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