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化名）是一名hiv公益组织的社工。一间小小的检测室，15分钟一次的快检，他见证了许多人在确诊感染hiv病毒后“如坠深渊”的时刻。
小乐也是一名hiv感染者。十余年来，他不仅没让病毒吞噬自己的身体与生活，还伸手拉出了一个个陷在病痛与恐惧中的病友们。
漫长的15分钟进行一次hiv快筛需要15分钟。指腹消毒、采血，血液滴在检测孔里，等待结果。试纸上浮出一根红线是阴性，两根红线则为阳性，需要进一步检查来明确诊断。
这可能改变人生的焦灼时刻，小乐曾陪伴许多人度过。漫长的15分钟里，刚采完血的来访者总紧张地反复起身，伸脖去查看试纸。
小乐总是神情泰然，劝对方不要再看了。“你把它看穿了，这个东西也不会从阴性变阳性，阳性变阴性。”
一个小玩笑让气氛稍稍松弛，来访者不再走动，两人安静地等待着结果。
小乐是一名提供hiv防治服务的社工，主要工作之一是辅助来访者进行hiv快筛，并进行疾病的早期干预。
面对每个怀疑自己感染hiv的来访者，小乐都会先询问他们的近况，了解他们是发生了高危性行为，还是只想做常规检查。初筛结果如果是阴性，小乐会叮嘱对方加强防范，并帮助安排三个月后的第二次筛查。若是阳性，他就会将来访者转介到隔壁咨询室，那里有专业医生帮助他们接受更精准的检测，并开展**。
在转介之前，小乐需要先接住他们排山倒海而来的情绪。有人掩面痛哭，也有人眼神空洞。
图 | 检测出hiv后，一些来访者会情绪崩溃。
曾有位来访者一看到阳性结果，立马起身冲向了窗边。小乐立即厉声喝止并拦住想轻生的年轻男人。
我经历过，知道逆境能逼出人的勇气和潜力。 ”多年后，他仍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劝导男人，与其跳楼不如好好活着，感染hiv后的生活，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
男人情绪平复些许后，向他说出了内心深处的惶然：他的妻子刚怀孕不久，比起担心自己的未来，他更害怕面对可能已经被感染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
小乐意识到问题棘手，但更清楚当下的重点是解决问题，此时不能把一位处在孕期的潜在hiv感染者抛下，应该想办法尽快带她去做hiv检测，再判断孩子是否已经被感染。
好在，这位患者最终选择勇敢直面问题。但也总有些来访者骤然陷在恐惧与悲伤**不来，无论小乐怎么安慰，他们都觉得未来毫无希望了。
这时候，小乐会使出一道“杀手锏”： 我也是感染者。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经验丰富的小乐知道，人们在网上查询后，总是对hiv有很多恐怖的想象，认为患病后会浑身溃烂，瘦骨嶙峋，大限将至。
而如今，一个hiv感染者好端端地坐在他们对面，眼里甚至不带一丝慌张，这总能暂时压下他们脑中恐怖的画面。
我也曾淋过雨
前段时间，有个男人进来咨询室，不为检测，只想来找个人聊聊天。男人忧心忡忡，说自己感染hiv两年了，本来控制得很好，但最近体内的病毒载量有所**。
小乐一听具体数值，告诉男人他也曾经历过高病毒载量。他理解眼前这焦虑的男人，因为自己也曾生活在恐惧之中。
2023年夏天，小乐突然身上起皮疹，痒得难受。他以为是太阳晒多了得了**病，去医院输液**后稍有缓解。过了段时间，他右耳突然失聪，被诊断为突发性耳聋，需要立即**。
耳疾并不是hiv感染者的常见症状，当时甚至有医生判断他只是心理问题。可再之后，他突发高烧，一度烧得意识模糊。 辗转好几家医院，才最终确诊感染了hiv，也正因延误确诊，小乐体内的病毒载量一度很高。
后来做了社工，他才知道，有极少数的hiv感染者会因病毒侵袭患上突发性耳聋。现在，他的右耳已因为延误**听不见了。
拿到确诊结果那天，母亲正推着轮椅带着虚弱的小乐在病房楼外散步。看到结果，母亲立即哭了。而小乐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为了父母活下去，不想让他们老来丧子。
此前，小乐对hiv几乎一无所知，毫无防备。他恨过那个把病毒传染给他的人，但住院期间，身体的痛苦大过一切，除了配合**让自己活下去，脑子里已容不下他思虑太多。
和医生沟通后，他才知道hiv是攻击人体cd4+t淋巴细胞（简称cd4细胞）的病毒，当cd4细胞在血液中含量低下时，意味着人体免疫力低下，会引发一系列并发症。
图 | 医院感染科提供艾滋病**。
好在几个疗程下来，并发症逐渐消退，小乐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住院期间，小乐经常和一位邻床病友散步，有时正走着，病友一看手表，就急着回病房吃药了。这个病友是第二次发病住院，之前因为服药不规律，依从性差，病情明显加重。他告诉小乐，药要每天好好吃。
看着病友，小乐心里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将来也要如此认真地长期服药。
长期服药尚不算难题，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患病后措手不及席卷而来的歧视和偏见。
还在住院时，小乐就把确诊的事告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朋友专门冒雨驱车到医院看望他，说她前夜担心得睡不着觉。
病情好转后，正逢朋友公司要去泰国团建，便提出带小乐一起去散散心。临出发几天，朋友却给他打**，说自己无意间跟老板提到了小乐的情况，老板担心同事们介意，希望小乐自己带一个碗。
听到这话，小乐强作镇定地跟朋友说自己不去了。 朋友连着打了好几个**解释，他都觉得难以面对，便挂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
他也把病情告诉了表弟，之后去表弟家时，发现表弟单独给他准备了杯子。
身边的人对hiv缺少认知，进而在行事上有一些不必要的谨慎，让小乐感到不舒服，但也能够理解。他性格天生有股钝感力，不会把负面情绪无限放大。两三个月后，他便不再为这些事纠结。
事实上，hiv只会通过血液、性行为和母婴传播，在日常生活中与hiv感染者同桌吃饭、使用公共物品、牵手拥抱，都不存在传染病毒的可能性。
出院后，小乐关心与他有着相似境遇的人们正过着怎样的生活，便在网上搜索，加入了hiv感染者病友群。
群聊里，有人分享病情，讨论各项健康指标、交流吃药心得，有人在群里大大咧咧地交友，也有人分享自己的焦虑与痛苦。小乐不常在群里发言，只是默默翻看群友的动态。他愈发感觉到，一些病友的心理承受能力没那么好，每天都生活在恐慌中，精神压力很大。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似乎，他可以凭借自身的经验和感受，去帮助、开导那些郁结于病中的人们。
他天生有一副助人为乐的热心肠。在便利店打工时，女同事被客人刁难，他就挡在她身前，和客人据理力争。他还在店里抓过一次小偷，上了电视。
如今看到这些和自己一样以一己之力对抗hiv、却陷入负面情绪泥沼的患者， 小乐觉得，似乎，志愿者、社工会成为更匹配他的职业。
很快，他对一个做防艾志愿者的群友提出自己也想试试。经对方推荐，他加入了现在供职的机构。想到自己做服务业时善于与人交流，他选择了“检测咨询”的板块。起初，他利用每天下班后的几小时做志愿者。之后，他应聘成功，成为了正式员工。
为他人撑伞
这些年里，小乐坚持服药，病情控制得很好。
与之前的工作相比，小乐从这份工作中体会到更多的成就感。当听到来访者真诚地说出“谢谢”时，他能体会到其中关乎生命的力量，工作不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如同一个缓冲带，把一个个刚确诊的患者轻轻地挡在恐惧、焦虑的怪圈之外。
他会告诉每一个确诊者，现在医学很发达，只要确诊后尽快开始服药，就能把握最佳**时机，将体内的“病毒库”控制在最小；再坚持长期**，体内的病毒甚至可以达到检测不到的程度，寿命和生活质量也就与常人无异。
小乐还告诉他，如今**hiv的药物在不断迭代，在新的用药方案里，感染者可以使用hiv抗病毒复方单片药物，一天只吃一片药，更易于长期坚持，且***小，在**疾病的同时也能够帮助感染者提高生活质量。也会告诉他们这些创新药物已被纳入医保，越来越多的感染者可以受益于此。
图 | 小乐每天按时服药。
近年来，小乐常对刚确诊的患者说，咱们的病就像糖尿病一样，是一种无法**的慢性病，但可以通过科学**进行控制。当血液中的病毒载量在药物的帮助下维持检测不到的水平，我们就可以回到健康状态，正常生活。
一些来访者在确诊hiv时和小乐建立了信任关系，之后还会常常联系他，诉说疾病对工作、生活和心理的影响。小乐也会尽力开导他们，鼓励他们积极**，乐观面对生活。
如今，他和大部分的患者都保持着一种细水长流的关系：平时在各自的生活里忙碌，只是偶尔互报平安。
有研究表明，“同伴教育”对于hiv**颇具意义，将背景、经历相似的患者联系在一起，让他们给予彼此心理关怀，共同**合理有效的信息与行动，就能有效帮助他们缓解封闭、孤独、恐惧等情绪，提高感染者的**意愿度和服药依从性，从而有效控制疾病，改善免疫功能。
图 | 小乐与病友交流。
面对每个来访者，小乐都想尽量给对方带去正向的希望，也希望通过他的干预，让更多hiv感染者消除病耻感、尽快开启科学**。
他更希望通过他细水长流的微小努力，让更多人正确认识hiv，面对hiv感染者时不再带有偏见。他知道，当一种传染病已经能够被药物控制时，终结歧视，才是终结hiv的第一步。
因为淋过雨，才会更想为更多人，撑起一把伞。
end -撰文｜顾 怜。
end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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