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 感谢世间还有赵姨娘

2023-10-31 12:30:01 字數 2767 閱讀 4303

贾政跟王夫人这对模范夫妻,其实很有点蒋中正与宋美龄的意思。看似举案齐眉,互敬互重,其实,呵呵。贾政除了爱在外书房跟清客们“雅趣”而外,另有雅趣,便是赵姨娘伺候床帏了。王夫人那,不过应卯打卡。

刘心武续书枯索无味,而还恶俗,小黄文颇有几段,譬如这段:“那贾政一贯只将此类大事自己心中消化,消化不动,只有一法,就是拿那赵姨娘泄闷。因又传唤那赵姨娘来,赵姨娘巴不得地来了,欲向政老爷说些什么,那贾政喝令她住嘴,只要她服侍睡觉。赵姨娘便百般花样让那贾政忘却其他。”—读者诸君,辣眼睛不?但这段辣则辣矣,其实颇中曹公前书之意。

看官看第三十回,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此乃平生最恨者”,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啊,丫头自恃妖娆,勾引主子爷们,这说的是谁?第七十四回,“素日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娇妆艳饰语薄言轻者”——这说的又是谁?两回合观,王夫人最恨最嫌者,舍赵姨娘,更复其谁?老公管不了,儿子我还管不了?

看官再看王夫人这些话:“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这轻狂样儿给谁看?”、我看不上这浪样儿!谁许你这样花红柳绿的妆扮!”、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再办咱们家的那些妖精”——归结起来一句话:丫头在王夫人那,妖娆美,是原罪!

由此可揆知,赵姨娘徐娘半老,必妩媚妖娆,年轻时,怕不是一个晴雯?第三回黛玉进贾府,曹公描写贾府三春外形容貌:“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注意只有对三丫头探春,曹公有“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的特笔描写;不宁唯是,还以二姑娘迎春“肌肤微丰”作为反衬,一定要突出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仅从身段而论,迎、探怕不又是一对钗、黛?与宝姐姐相比,二姑娘不同者或在仅仅是微胖界的。一笑。

又,《红楼佚话》载探春之美:“又据濮君某言:其祖少时居京师,曾亲见书中所谓焙茗者,时年已八十许,白须满颊,与人谈旧日兴废事,犹泣下如雨;且谓书中诸女子,最美者为探春,钗黛皆莫能及。”)这不是晴雯的“水蛇腰、削肩膀”么!不知其母,且视其女;赵姨娘年轻时,必然“削肩细腰”、必然“水蛇腰、削肩膀”,这是可以断言的!读者观此,可体察曹公文心之细矣。

读者试想:晴雯以后成了妇人,老了,变成死鱼眼珠了,未必就不是一个蛮横无理、带坏子女的赵姨娘?看她那爆炭脾气,打骂小丫头子的作派,以及排挤姐妹不能容人(小红)……这不就是一个少女版赵姨娘?网络作家江湖夜雨《捶碎红楼》:“我们看晴雯作威作福,胡乱骂小丫头,那派头比主子还主子……晴雯现在只是个丫头身份,就这么凶,要是以后成了宝玉的妾室,当上了半拉主子,指不定多么凶恶呢。有人说晴雯长大了,恐怕活脱脱又是一个赵姨娘。这倒也很有道理,依晴雯的脾气,恐怕比赵姨娘更变本加厉。别看晴雯对赵姨娘嗤之以鼻,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但事实上晴雯应该对赵姨娘说:‘长大了,我就成了你。’”慢来,此说似是而非!晴雯永远不可能成为赵姨,因为除了脾气爆烈相似,二人还有根本不同,赵姨娘心如蛇蝎,数次谋害凤姐宝玉,晴雯心性高洁,至死不肯泄露袭人已非女儿身之一语。由此可知,晴雯赵妾,判然有别。详参鄙作《晴雯:冰雪不足喻其洁》之辨析。

按赵姨娘必甚妖冶美。王伯沆批曰:“政老有此妾(赵姨娘)此子(贾环),未闻有一言警戒,何也?”此一诘问有理。洪秋蕃“隔空”试答云:“(贾环)如此牛性,何以贾政毫无察觉,岂真丈夫爱怜少子乎?盖嬖其母而及其犊耳。”但洪秋蕃又对贾政嬖幸赵妾颇为不解,大为怀疑政老挑女人的眼光:“赵姨娘如鬼如蜮,其姿首必无可观。贾政嬖之,此宋玉所谓登徒子好色也。”—洪君差矣!其性“如鬼如蜮”,与其姿首有无可观,并无逻辑关系。武媚娘容色可比天人,心性乃如蛇蝎,作何解释?吾意王夫人既能生女如元春选为贤德妃,生子如宝玉秀色夺人,其颜值必不低,特非妖冶美此一款耳。

而贾政是谁?假正耳。平时太正了,宁府之兄一意修道,荣府之兄好色贪残,侄子侄孙全是色鬼,几乎只有自己一人,是阖府上下牌面担当,则我焉能不正?正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唯一的放松一刻,岂非便是在妖妖冶冶的狐媚子赵姨娘那儿?“贤妻美妾”,“妻不如妾”,贾政之与纣王不爱姜王后而迷于苏妲己,事殊理一也。尤其还有一层,赵姨娘相较于王夫人,是妖冶美之于端庄美,是贵妃脸之于正宫脸,还是野性泼劲之于中正和平。政老掷地有声:“吾之所爱,就在吃个野意儿!”第二十一回,贾琏偷欢多浑虫媳妇儿,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棉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无责任推测:赵姨或亦有此床笫秘笈乎?脂批(庚辰双行夹批)道此风月宝境:“如此境界,自胜西方、蓬莱等处。”这谁顶得住!

质言之,赵姨娘就是一面风月宝鉴,照出了贾政之为“假正”的真形:“原来,我与我的兄长子侄,并无二致。”赵姨娘,便是贾政的内帷清客;众清客,便是贾政外书房的赵姨娘——都是他逃避这个他其实早已厌倦透了的世间的鸵鸟屁股罢了。大厦之将倾,赦、珍、琏之流,耽溺酒色,可谓末世狂欢;政老庶几末世清欢乎。惜春、宝玉逃遁于禅,政老虽未遁于佛门,心却早已不在朱门,一眼看透:他仍是个未长大的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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