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记忆》之回音

2023-11-08 01:55:45 字數 4688 閱讀 9834

她坐上刚开通的“广江线”火车客运列车,入夜二十点正才抵达江城。

五十岁出头的方静云,依然一头黑发,那历经北国风霜的蛋儿红润而略带肥胖,皱纹很细。披上件深蓝色反领外衣,看上去仍显得年轻而风韵。宽阔的额门下架一副近视眼镜,真有点知识分子的风度。一路风尘,思绪万千。

四十年前那时才十八岁的她,原是江城县一位小学教师,曾热恋过一个人。因家庭出身的株连,命运捉弄着她,使她毅然弃职出走,到北国和一位曾经是自己读中学时的老师结了婚。五年前,丈夫因病亡故。前年她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广州工作,北国那个家,就只她孤身一个,她便退下来来广州跟独生儿子和媳妇生活,以享天伦之乐。一年来,虽说退休,却也不清闲。洗衣,煮饭,擦地板全包了。这倒没有什么,可恼的是常常因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与儿媳发生不少摩擦,三口之家不时唇枪舌战。

媳妇是一位城市的娇小姐。父母还是挺有地位的,又宠着她,使她更显得真有点“公主”的派头。下班到家什么都不干,饭来张口。连儿子也不敢说她一个“不”字。自己曾是。

位老师,她,至少也曾受自己的学生尊敬,如今俨然成了人家的佣人。稍不如意,儿媳就发脾气拍桌子瞪眼睛的。每当此时,坎坷的人生,死去的丈夫……像浮云,像梦幻,出现在她的脑际,像幽灵,死死地纠缠着她。她暗暗流泪,窃窃地抽泣。她决意独自回老家江城一趟…… 又有谁知晓,有谁怜悯,孤灯作伴,心事浩茫,怀乡之情油然而江城原是个小县城,几年前升格为地级市。方静云走出车站,步入市区。几十年不见,一切都显得陌生似乎不留任何记忆。唯独客家乡音,使她感到格外的亲切,静云发现这儿确实变了。这里高楼林立,霓虹闪耀,街道纵横交错车水马龙人头拥挤,真有点南国大都市的模样,她的内心不禁产生一种狂喜。她默默地叨念,故乡,我回来了,过去,是你不爱我,还是我对不起你?

方静云回来得唐突,一时不便寻找熟人、于是她找到宝江宾馆住下。

宝江宾馆装修得十分豪华。房间摆设高雅、卫生间、浴室、室内空调、电视、**应有尽有。不时还有服务员进房间问寒问暖,令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这一夜,她没有一丝睡意。虽说这江城是自己的故乡。可是,心里总有一种陌生感。方家自从五十年代初评上地主成份后,走的走了、死的死了,如今算来没有什么亲人了。那么,她回来干吗?看看家乡的变化?寻找童年的足迹?拾回青年的初恋?……自己也觉茫然。

她躺在“席梦思”床上,顺手拿起本**薄翻阅。翻着翻着,忽然几个熟悉的名字倏然映入眼帘:中医院吴琼。江城房地产开发公司黄敬尧。都是中学时要好的同学。再看下去,《江城文艺》编辑部许家文,啊!终于找着了。她想随即。

当此抓起**就打,可又转念;我这么唐突的举动,他会怎么想?

于是,她放下**薄。又勾起一段辛酸的回忆。

一九五五年夏,那年春季高中毕业的方静云,因能说会道,能歌善舞被选调在县妇联工作,干了短短半年之后,组织上又认为她出身地主,不可靠,把她调至一个乡村小学任教。在小学校里,她与青年教师许家文由相识到相爱。情投意合,海誓山盟。

初恋,留下多么温馨的记忆。

学习工作,互勉互励;花前月下,相依相偎。…

春心萌动,何不叫人想跨越一步,偷吃伊甸园的禁果。一个秋月之夜,她轻声敲开了许家文的房门。

家文,明天我回江城老家一趟。我有一件事托给你。我的一张存折,你暂时代为保管好了,我生怕带在身上丢失了……”自知这是一种托词,话未说完,脸一下子的红到脖子上。许家文盯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又像审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我到江城买好多好多你喜欢的**回来。”还是静云想了句动听的话,企图打破僵局。

唔……我们永远……”许家文好久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说了句自己也不知想说什么的话。

又是良久对视,灯下,两个年青人,身影越移越近,慢慢变得有点倾斜,瞬息,紧紧地拥抱着,死死地缠着。她们只觉得天是那样的空旷,地是那样的平坦,而夜,却是沸腾的,炽热的。

一番尽情的渲泄后,静云又像偷鸡模狗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那年代,恋爱不敢公开不能萧洒。

不久,许家文被调县团委工作。临走前的一晚,静云再次敲开许家文的门,他们却没有拥抱,没有醉梦,他显得异常的冷静,异常的规矩,只是说了些慰勉的话,心里却很惆怅地走出去。

终于,许家文给方静云去了信。

亲爱的云:我们恋爱的事,领导已发觉了,临走前钟校长找我谈话了,他给了我重重的一击,说你出身不好,会影响我的前途的,团委的领导也知道了这件事,也叨念了这些。

我很痛苦,但我不悔恨,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我们也要永远结合在一起,……

方静云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了,泪珠儿滚落下来。她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出身不好就是妖魔?就是美女蛇?就是……

但她转念一想,家文人品好,心地善良,既然这样做会影响他的前途,那又何苦呢?

就在这时,一位方静云读高时曾追求过她,现在调回北方老家工作的老师,又来了信,向她求婚。方静云心一横,便把解脱的赌注掷给了这位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老师。

寒冬,一个阴雨飘洒的日子,方静云带着遗憾,离开了故土,北上去了。她只给家文留下一纸书信和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信是这样写的:

为了你的前途,为了我这痛苦的解脱,我走了,我去了一个很。

远很远的地方…

但我绝不会去死,我爱生活,那怕是平淡的生活。我还是要享受太阳光的一丝温暖。

我不记恨你,也请你原谅我。不幸的人:方静云。

方静云在北国总算安了家,风风雨雨中度过了几十个春秋,弯弯曲曲地走过了一段路。

之后,方静云才了解到,许家文非常痛苦,决意终生不娶。这事被组织上知道了,尤其是他那一句“那怕刀子架在脖子上”的话也终于被人家知道了,于是,他竟被划上“右派”开除出队。这对方静云来说,是何等的痛苦,何等的悔恨。但既为人妻子,丈夫对自己也不薄又能怎么样呢,她只默默地承受。

这几年,他们间时有书信来往,方静云知道许家文在落实政策后,被安排在《江城文艺》编辑部工作,只是他到今孤身一人。许家文得知方静云要南下广州定居,喜不自禁,连连来信,说要见她一面,说是“那怕是见上一面,也足以抚慰平生。”

今天,她只身来到江城。已不是找不找他的问题了。她想着的是:已为人妻当人母,该怎么办?但又转想;可怜的丈夫过早逝去。虽有儿子,儿子又怎?还不是依然给自己留下不尽的寂寞与孤独。想到这,怀旧之情又悠然而生。

她欠他太多太多了……

一夜没睡,天一亮,方静云就给许家文打了个**,只听**里传来许家文颤抖的声音。“啊……啊……啊云,你终于回来了,你……你快告诉我,你在那里?"“我……我去接你。"“咔嚓”一声,**就挂了。

文静云放下**,心卜卜地乱跳,真想见他,但又害怕见他,见了他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正想着,只听“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形闪了进来。方静云象触电一样,一个立身“啊……家。…家阿阿云大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用颤抖的声音喊出对方的名字。同时,大家又都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一瞬,却又不见他们拥抱,只是两双滚烫的手,久久地,久久地握在一起,两双眼睛相互凝视着,凝视着,泪珠儿直淌,…

是我对不起你!"方静云怯怯地说。 "你让我太记挂了”。良久,许家文才从喉咙里拼出一句。

他们谈了很久。许家文终于红着脸说了句:“初恋时的梦,能否能拾回来?”

家文话虽这么说,可我有儿子和媳妇,怎好意思旧梦再……”方静云说话时未免有点为难。

静云!”许家文欲言又止。”

我欠你的,来生再报了吧!就请你不要记恨就是了。”

静云,我怎么会记恨你呢?几十年,你也吃尽了苦头啊。”

你的,我的苦,我何曾没有想过,但是……”

但是什么?”许家文未等方静云把话说完,就抢着说:“孩子长大了,成家了。

别提了。”方静云心慌意乱地打断许家文的话,一提到孩子,方静云禁不住一阵阵的心痛,默默地,一句话也不愿说。

许家文见方静云有不愿谈下去的意思,便起身要告辞了。方静云没有表示挽留的意思,只是呆呆地坐着。

阿云,晚上我请你吃饭,约几个老相识一起来,我来接你。“啊,啊!"方静云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把许家文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去。

回到房间,方静云静静地躺着。

她想;和儿子、儿媳相处一年了,处处得留着心,看人家脸色行事,稍不如意还要遭横加训斥,这样的日子怎么过?回北方么?那里已没有自己的亲人,孤身一人。真的和许家文再圆旧梦么?别人会怎么看?儿子又会怎么看?……这时她又想起逝去的丈夫,想到自己的身世和遭遇,禁不住又泪流满脸。这一天,虽说是回故乡,她什么地方也没有去?什么地方也不想去。只是躺着,想着。

晚上,许家文真的来接她了。来到许家文的家,说是许家文的“家”,还不是他一个人的家?二房一厅,陈设并不讲究,厨房下,卧室里,杂乱无章。目睹这些,方静云禁不住一阵心痛,内疚?自责?负罪?一下子都涌上心头。

一会儿,几位旧朋老友也来了。

那惊喜劲儿自不心说。一个个都问寒问暖,问这问那,触到痛处,方静云总是禁住伤心落泪。

好了,好不容易相聚,别多说了,还是先弄饭吃。……还是我来炒菜!”方静云没等许家文说完就走下厨房去了。

吃完饭,一班老友相聚一块,无话不谈,一个个都劝说方静云与许家文重圆旧梦。想到许家文为自己所做的一切“牺牲",他的那份情,那份爱,至今还没有泯灭。方静云确实觉得愧对了他。经不住朋友们的轮番劝说,她终于动心了,只好说,“还是让我先征求一下儿子的意见吧。我知道我对不住老许,我一定想办法补偿他就是了。”这时,许家文笑了。他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羞涩。

方静云在江城住了些日子,许家文有空就来陪她。她给儿子去了信,正等待他们的回音。

一天,儿子终于回信了。打开一看:“妈:你说你要再婚,我和阿娟都不反对,随你的便。我们没有时间参加你的婚礼,我们只希望你今后少来打扰我们。……看完信,方静云没有眼泪,没有怨恨。她想,这就是一个儿子给母亲的回音。这大概就是一种“理解”,一个儿子给母亲的“奉献”。

方静云立即给许家文打**:我们明天就登记结婚,这是我给你的回音”她把“回音”两字说得重重的。说完,“咔嚓”一声把**挂了。这时,她觉得如释负重,同时又觉得非常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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