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講山海經，無錫方言中神吹胡侃的意思。方言翻譯這件事，很難貼切，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大概理解吧。今天，跟大家講講曾經的淴浴經。也就是洗澡的經歷。
無錫方言把洗澡叫淴浴。無錫人要面子。從前，經濟條件不好，衣服舊點、破點弗要緊，一定要講究衛生。走出去清清爽爽、乾乾淨淨。涉及到清潔衛生的揩面、汰腳、剃頭、淴浴，就成了無錫人生活中極其重要的四件事。
揩面，就是洗臉，早上起來、晚上睡覺前各一次。汰腳，就是洗腳，晚上睡覺前必須有，否則老婆不讓**。剃頭，一兩個月一次就行了。淴浴，夏天方便，江南河網密布，跳到河裡就是了。太陽一落山，許多男人、兒童，要麼鑽到河裡游泳，要麼就著公用的水龍頭淴浴。女人怎麼辦？還有天冷了後怎麼辦？這就有故事，有說法了。
無錫鄉下，以前淴浴，是在一口大鐵鍋裡解決的，下面還燒著火！正因為是在熱鍋裡淴浴，所以才稀奇，所以才值得一說。
有一則笑話。說乙個啞巴坐在熱鍋裡淴浴，乙個聾子在柴倉為他燒火。啞巴覺得水太燙了，就敲敲鐵鍋，想告訴聾子不要燒了。聾子沒聽見。啞巴就爬起半身，伸出乙隻手朝聾子直搖。聾子看見啞巴伸出五指朝他揮手，以為還要再燒五個草結（稻草挽成的結）。啞巴最後被水燙得跳了出來。
必須申明，這裡絕無半點要歧視、嘲笑殘疾人的意思。鄉下人見識不多，總喜歡拿身邊的人說事。也只是一則笑話。
我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生活，就是這樣洗澡的。鐵鍋時用木桶提了大半鍋水，一張木墊板放在鐵鍋裡，我赤條條蹲在木墊板上，外婆一邊燒火，一邊為我擦洗。我洗好後，外婆再洗。這樣的淴浴，並不是經常有，冬天裡，十天半月才有一次。也不是家家都有，家境一般的還沒有這樣的待遇。不知情的會害怕，擔心燙著。實際上是多慮了，千萬不要懷疑祖先的智慧型。**年前，我在鄉下親戚家又見到了這樣的鍋浴，有所改進，鍋邊安了乙個自來水龍頭，不用提桶倒水了。
家裡淴浴，一般在大木盆裡解決。這種大木盆，跟馬桶、拗手、小腳盆一起，是女兒出嫁必備的嫁妝。它有一公尺多直徑，二十來公分高。用兩道銅箍箍著，刷著桐油和朱漆。一段時間不用，木頭收乾，會開裂。只要用水浸泡，就緊實如初。我家這樣的乙隻大腳盆，從母親結婚，一直用到我結婚，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下放蘇北農村帶去，回城又帶著，一直好用。
也有在單位洗澡的，單位福利好，提供這樣的方便。至於上「混堂」也就是澡堂洗澡，可是一件大事。
小時候，我家附近的金鉤橋街上就開有「混堂」。父親帶著我們哥倆，十天半月的會去享受一次。那是讓人眼熱的事情，家境不好的不會捨得去消費。父親會把它作為我們哥倆聽話、乖巧的獎品，表現不好是不會帶我們去的。那時的混堂極其簡單，付錢後，給你一把用橡皮筋繫著的鑰匙，掀開棉門簾，外間幾排矮櫃，面板上可以坐人，用鑰匙開啟面板上的暗鎖，拉開面板，裡面是一格箱子，供浴客存放衣物。矮櫃並不編號，誰先到誰用，櫃子佔完了，只能等。拖鞋、毛巾、香皂等必須自備。里間就是乙個浴池，沒有淋浴什麼的設施。
經濟的發展，也讓「混堂」的條件越來越好。「混堂」不僅是清潔身體的場所，也成了享受生活、交際會客的場所。往往會叫上好朋友、好兄弟，一起去。買票進去時，同樣會給你一把橡皮筋繫著的鑰匙，如果要修腳、扒耳朵，還會給你一根竹籌。並提供木拖鞋和毛巾。外間是一排排的躺椅，上面鋪著浴巾。找到自己的鋪位後，服務員會過來，替你把脫下的外套用衣架掛好，再用叉子叉到頭頂的鋼繩上掛著。浴池則分溫水池和燙水池。大家會先把腳伸進溫水池裡，坐在池沿上用毛巾往身上撩水，適應後再下池泡澡。燙水池裡的水比較乾淨，有人會坐在池沿上用毛巾沾燙水燙腳。快洗好時，會把毛巾放到燙水池裡涮涮，絞一把乾淨的毛巾擦身上的水跡。也還是沒有淋浴什麼設施。
浴室一般接近中午或下午點把鐘開張，許多人會趕著洗前幾撥，這時候水乾淨。但也有人喜歡淴末湯浴的，說不會傷元氣。蘿蔔青菜，各取所愛。洗浴出池，這才進行了一半，真正的享受還沒開始。當然，有急事的，囊中羞澀的，也就這樣了。許多人出池後，會換上乾淨的內衣，躺在躺椅上，開始休息。服務員會恰到好處地給你送來一塊滾燙的熱毛巾，讓你擦臉。並問你要不要茶水，瓜子點心。你可以把那根竹籌往躺椅邊的茶几上一拍，扦腳！若師傅正好有空，會拎著木箱、摺疊的小馬扎和一盞落地的罩子燈來到你面前，為你服務。你可以和一起來的朋友邊享受邊聊天。也可以抽菸、吃點心、看報紙。有人會和扦腳師傅、服務員扯老空，說說最近的稀奇事情。也可以誰也不理，蓋上浴巾，美美地睡上一覺，鬆骨解乏，到爪哇國去尋找開心的事情。
這樣的「混堂」在進入新世紀後就漸漸消亡了，取而代之的是馬鞍山模式的大型洗浴中心。無錫城裡比較有名氣的是盛岸路上的中周浴場。洗澡有專人擦背，有免費的美食**，還有敲背、按摩之類的服務。檔次明顯提高。一時間，有一些服務單位還專程到中周浴場學習服務理念和服務標準。這種洗澡中心就不能叫「混堂」了，儘管人們趨之若鶩，浴場也一度門庭若市，但普通老百姓，無錫人說的「抄工幫」只能偶爾去享受一次了。
單位浴室一度也曾十分流行。大的企業、牛的單位都有自己的浴室。每週定時開放。基本不對外。家屬有時可以享受到。有這樣的待遇自然就自豪萬分。我上大學放寒假回無錫，都是找在賓館工作的同學，偷偷地開一間空著的房間，時刻警惕被領導發現。
現如今，大家很少再去浴室了，就在家裡洗。隨著經濟的發展，幾乎家家戶戶都裝了熱水器。租個房子，其他可以沒有，但網線和淋浴一定要有，不然沒人租。當然，大型浴場、小的公共浴室依然存在，只是沒有過去那麼時興了。也許是我不大出外走動，有點孤陋寡聞了。室外浴場，有一陣子好像蠡湖邊有過。現在不清楚了。游泳池則不在洗澡的範圍裡了，但人擠人是普遍的現象，實在談不上運動了。無錫還有幾個地方有溫泉可泡，不知是否真的是溫泉。
我喜歡觀察高速公路兩側老百姓的住房。住的房子，改善還是比較慢的，但房頂上，電視天線與太陽能熱水器是越來越多。我以為，這就是文明的進步。家裡有條件洗澡了，能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天天能看電視了，坐在家裡也知道天下大事。絕對是文明進步的標誌。也許有點主觀，仔細想想，並非沒有道理。
無錫老百姓有人會說這樣一句話。說：這世人生好像是在「混堂」裡過的。意思就是生活過得煙霧朦朧，糊里糊塗的。「混堂」裡水汽蒸騰，像冬天的迷露一樣，讓人看不清前後左右，不識他人面目。好在這樣說的人只是在調侃，在自嘲。說自己迷糊的人，肯定不會是迷糊人。「混堂」可以改造、公升級，成為高檔消費的場所；人可不能沒有志向，消極面對世事的變化，被飛速發展的生活所拋棄，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