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平原 故鄉的野菱角熟了

2023-07-26 18:08:40 字數 3166 閱讀 2177

忘憂草(彭玉紅)

同事的父親從老家洪湖來武漢,給她帶來一塑膠袋的熟菱角,我手裡握著黑乎乎的菱角,一邊聽同事講述她小時候在湖區摘菱角的故事,滿口粉糯的味道,我們調侃,這哪是一袋菱角,分明是一袋子的父愛,一袋子的童年。

家菱大,野菱香,洪湖盛產大菱角,我的家鄉天門張港生長更多的是野生小菱角。兩角形似牛角的叫菱,四個角的叫芰(ji),農村人叫“癟角”“奓角”,還有叫”扁角““叉角“的,我直呼其名“菱果”,個頭比家菱小,喜水向陽生長在堰塘、水坑或溝渠裡,五六月開白色小花,**月長出菱角,淡綠色或暗紅色,角尖帶刺,尖細青脆。不知道是不是葉子菱形才叫菱角?菱角葉像電腦排列呈傘型的幾何圖案,浮在水面像是開啟的降落傘,將生命演繹的神奇精彩。

每個人的故鄉,都有一處相似的水塘,或大或小,滿滿的一池碧水,在夏天成為孩子們的天堂,除了摸魚、蝦、螺螄、蚌殼,水塘裡還隱藏只有我們知道的故事,清甜的夏日物語,比如摘野菱角。

在江漢平原,可以說,有水的地方就有菱角,可是,菱角有靈性似的,離家近一點的水塘,用作淘公尺洗衣洗菜,水面一般不會生長菱角,菱角會在稍遠一點的幽靜處,在偏遠一點的荒涼之地安家。菱角生命力極強,根系發達,莖柄上和水葫蘆一樣有鼓起的氣囊,蓬勃的菱葉一片接一片,蔓延生長,水面清寂,綠意隱現。塘邊野草叢生,灌木搖曳,蜻蜓盤旋,見有人來,蹲在菱盤上的青蛙倏地跳進水裡,留下一圈漣漪。

村里有幾戶人家,家裡有乙個圓形的大木盆,俗稱漿盆,我一直以為江比河大得多,用江來形容木盆之大,所以叫江盆,後來有人指出:應該是“漿盆”。盆有圓形的,也有橢圓形或腰子型的(又叫腰盆),用來採菱角最合適不過了。大一點的孩子坐在盆中,拿一塊木板當槳,向菱角處慢慢移動,背後劃開一條水道又合上,匍匐著掀起一盤菱葉,牽開菱角藤,一番找尋,摘下菱角又劃向遠處,摘得差不多了,上岸分兩個給在岸邊伸著脖子望的小孩吃。

沒有漿盆的時候,小孩子總有辦法,用兩根長竹竿伸進河裡,一夾一攪就拽上來了,然後圍蹲一起翻找。

人和豬吃同一種食物,據說菱角藤可以炒菜吃,也可以煮了當豬食,只是在我生活的村子,以種小麥、棉花和蔬菜為主,不屬湖區,江漢平原,物產豐富,人們很少吃菱角藤。豬食品種也多,菜地裡的紅苕藤、漿菜或白菜葉幫子切碎了與麩皮粗糠攪和當豬食。人和豬都不興吃菱角藤。

我曾問過母親,塘裡的菱角從**來?母親也答不上來,鄉野裡溝溝塘塘眾多,總是有蝦有魚,無主之物,誰能說清是從**來的呢。一年又一年,莊稼種了一茬又一茬,蟲嘎馬眼換了一撥又一撥,春風秋雨,鄉村什麼都會有。

菱角處江湖之遠,無人在意,我卻暗自“機取(天門方言掛念的意思)它的生長,忍不住告訴我最要好的同伴,叮囑她不要告訴別人這是我們的秘密,不知她是否同樣對別人也這麼講,或許村里的小孩和我一樣,都悄悄等菱角快點成熟。

天上銀河戳角,地下雞頭菱角,說的是農曆的七八月份,天上的銀河朝西南或東北方向時,吃菱角的時間就到了。趁著割草之際,我來到河塘邊探望菱角。不知為什麼,菱角總是長在河塘中心,離岸近一點的,人也夠不著,從田邊扯來樹枝,依然夠不著,撿來磚頭瓦塊朝菱角的上方扔,一會兒扔的遠,一會兒扔的近,扔近了,水波推送菱角離人越來越遠,這時候多麼期待孫悟空變的一陣風吹過來,剛好吹動菱角向我靠攏。實在撈不著,挽起褲腿至膝蓋,摟起袖子乾脆就下水了,身體前傾用樹枝在水邊不停撩撥,終於夠上一點了,在菱角葉的邊上拍打水面,回勾幾次終於過來了,伸手翻開,仔細搜尋,只有一兩個剛剛成形的菱角苞子,明知道不能吃也摘下,摘完扔在一旁繼續撥。同伴拉著我衣服的一角,好不容易撥上葉片長得肥大綠油的一塊,這次不須翻盤,直接一把抓了拎上來,上岸後開始仔細搜尋。

快,有螞蝗!”

同伴指著我小腿驚叫起來,剛剛取得戰利品的一點得意立即被螞蝗叮咬的驚恐沖散了。在農村長大的孩子遇上螞蝗是常事,雖說有點怕,但對付螞蝗早有經驗了,我連忙吐出一口唾液在手掌心,對準螞蝗叮咬的部位一陣使勁地拍,口裡念著“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吸血鬼”,拍的分不清有點發麻還是有點疼了,螞蝗帶著一絲血跡秧軟地掉在地上。

你想害我,我弄死你”,拍死不解恨,我和同伴找來一根木籤,對準螞蝗的嘴巴穿進去,把螞蝗的整個身體翻過來,然後放在太陽底下爆曬,不一會螞蝗就死了。這是民間傳說的弄死螞蝗的唯一方法,想想真是殘酷。

菱角好吃皮難剝。我們開始吃菱角,一不小心手指就被刺出血,生疼,菱角的清甜**遠勝於刺疼感,手指放進嘴裡吸吮幾下又開始剝,小心翼翼,更怕戳到嘴巴出血。那種疼的感受夾雜著少年小小的愛恨,不知道勾心鬥角、稜角這些詞語是否就源於菱角的刺呢。

菱角太嫩吃起來澀口,“呸”!一股水腥氣騷泥巴的味道,老菱角用嘴咬不動,歪著牙巴骨,菱角皮澀澀的,咬乙個角不行換另乙個角,若是公尺粒落在衣服上,立刻按住,拈進嘴裡,若菱角尖還剩一點白色,就使勁在手掌心闊,闊幾下菱角肉出來了就是最滿足的美味,或用樹枝對準了撥,樹枝撥斷了不行,還有最後一招,野生菱角本來就很小,放磚塊上用鐮刀鏟子戳開,好不容易裂開乙個口,裡面的菱角肉也碎了,掰開殼手指一丁點一丁點捻起放進嘴裡,剩下的幾個不老不嫰的格外憐惜,用手指掰開或放入嘴裡使勁一咬一壓,嘰的一聲,一條細細的菱角肉正好噴到嘴裡,風生兩頰,隱藏的快意與原始的美好正如此時。

吃完菱角,頑皮的孩子繼續玩耍,把菱角殼套在指甲上,白骨精來了“

牛魔王來了“

孫悟空金箍棒來了” 張牙舞爪的戰鬥一步步公升級,你追我退,你退我趕。若無人陪玩,乙個人將菱角殼套在自己左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上,玩牛抵角打架的遊戲,哈哈聲中沒有勝負,只有和野菱角一樣瘋癲野生的童年。

史書記載,明代有個北方人到南方做官,吃菱角不剝殼,直接嚥下,被人好心提醒,還振振有詞地說,他這樣吃是為了清熱解毒,還說在北方山上到處都有菱角,在場眾人皆捂嘴竊笑。

小時候吃菱角的樂趣布滿整個夏天,長大後,吃的少了,讀到書中的菱角趣事獨自發笑,回味中與故鄉月光為鄰,古今同此樂。

小時候不知道採菱曲,長大後才知道是江蘇民歌,借物起興郎情妾意,雖然此菱不同於家鄉的野菱,依然詫異於這不起眼之物,成為他鄉的歌詠之物。仔細搜尋才發現,寫菱角的詩句像縱橫鄉間的河塘,其風雅不亞於蓮花。讀到南朝那個以江郎才盡聞名的江淹寫“紫菱亦可採,試以緩愁年”,說的是菱角可用來填肚子,緩解饑荒的愁苦。其實採菱多是清苦人家討生活,卻如隱士一般富有生機。

菱角對水質要求更高,只在清澈之地生長。不明白的是同為鄉野之物,同在春天發芽生長,一同在秋風中瑟瑟老去的菱角遭人冷落,無人自諭。不知道有沒有人和我一樣覺得菱和蓮應享受同等的眼光。

菱角營養豐富,不同於本草綱目記載的補脾胃,清肺熱等眾多功能。菱角以一種廉價的方式滋長快樂,滋養我的童年。

已經很多年沒有嚐過家鄉菱角的味道了,頭髮說白就白,生命力那麼強大的菱角說沒就沒了,時過境遷,2023年菱角被列為國家2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菱角不光是那時的清甜零食,更是上蒼的有意恩賜,於我倍顯親切珍貴。

如今,故鄉的菱角是難得一見了,童年,也只剩下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