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剛剛靜下來，我瘦倦的回到二線值班室，看看表已經接近2點了，囫圇躺下，似乎進入了夢鄉。突然平車車輪聲充斥著喊大夫、大夫的聲音空降到了我的屋內，估摸又來乙個重病號了吧。我坐起來，迷糊的穿上拖鞋，披上白大褂，隨及從值班室出來。其實，晚上更多的是病患是產科病人，所以，我們的一線值班室設在產科，二線值班室設在了**這邊，想為二線減輕負擔，沒想到今晚，所有的重病人竟然全是**的患者。我順從天意起床吧，到了**站，我們的**也正在給我們的一線大夫小吳打**。我說，順便讓產科的**過來幫你吧，估計你忙不過來。平車上躺著乙個二十幾歲的女子，手護著肚子臉色已經蒼白了，身上滲著密密的細汗，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樣。**量了血壓90/55mmhg，心率已經130多次了，休克的表現已經出來了我盡快的詢問病史，不想耽誤太久，**很費力的的開了兩條靜脈通路，以最快的速度給液，產科過來幫忙的**也正在幫忙抽血及備血。
我開始問診：「這半年月經還規律麼？最近什麼時候來過？"
這些日子一直都有，就是量不多，哩哩啦啦的。"
那就是說，你現在下面出血不多是吧？那上次月經什麼時候來過？」
不多！上次月經記不得了，但好像這次推遲了幾天。"
撩起她的衣服，照這麼瘦小的女孩子，肚子一般是窪的，此時她的肚子有些鼓了，我猜宮外孕內出血？
你肚子疼的厲害吧！」
是很疼，就是在家睡覺的時候，就給疼醒了，而且，還想解大便，去衛生間了，結果就暈那裡了。"間或，旁邊有個男子也會說幾句。
你是她愛人吧？"，我問偶爾回答我話的男人。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點頭了，但已經有學不耐煩了，不停的催促著，說你快點救她吧，有些話你就別問了。我理解病人家屬救人心切的心情！讓他把病人抱到**檢查室做進一步的檢查，**也一直忙碌著。
病人家屬暫時在婦檢室外面等著，我問女孩：「你多大結婚，幾個孩子？"
我還沒結婚，只是在談朋友，他是我物件，男朋友吧！"
哦！"這樣的女孩子，我們見的太多了。"那沒有孩子吧！你流過產嗎？」女孩苦笑說已經流了四五次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她的肚子裡面會不會已經粘連的很嚴重了。希望不會吧，乙個從我們將要手術的角度，另外也為女孩子的未來考慮，我祈禱著，她才22歲，問著病史，**已經很熟練的導尿了，我口袋裡隨時備著尿妊免試紙，很明顯的陽性結果。科室 b超也在高速的工作著，b超大夫告訴我雖然盆腔裡面積血不多，但髂窩和肝腎間隙甚至腸間隙都是液性暗區，說白了就是一肚子的血，二話沒說，我火速從**檢查室出來，一線大夫小吳已經去辦公室開始整理病歷並且列印手術簽字單了。我開了一張住院證，問到男人什麼名字，他問必須說真名嗎？我以最快的速度打量了他一下，或許眼神中充斥著些許不屑："必須是真名啊，否則一會要手術了，不寫真名你打算寫誰的名字啊？」這個男人裸露的雙譬上刺滿了刺眼的刺青，好像是龍在飛舞，約摸三四十歲的樣子，不會是***的吧！我不喜歡他的紋身，也不喜歡這個人，非常不喜歡，沒有原因，直覺就是不喜歡，姑且稱呼他龍青年吧。接著，我告訴他盡快辦理入院手續，不管多少錢，哪怕幾十塊，幾百塊都可以先辦手續，因著現在網際網絡的原因，如果病歷辦理不上來，網路病歷裡沒有你的名字很多事情很難做，他應著就走了。
*已經開始做術前準備了。我們通知手術室來了乙個宮外孕內出血的病人，順便告訴他們為我們準備自體血回輸的全套器材。
我得空守在女孩的身邊等著手術車的到來，看得出，她很緊張。
阿姨，不，姐姐，一定要做手術嗎？」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表達。
對啊，一定要做的，你的肚子裡有個像水龍頭一樣出血的管子，估計是你的輸卵管在出血，出血不堵上，就一直出血，那樣人就出沒了！你是不是肚子很痛啊，就是因為肚子裡面有血。"我盡量用通俗且平和的語氣告訴她的嚴重性，我順便提醒她喊我們大夫就可以了。
剛才跟我談話簽字的那個阿姨，哦，不，大夫，說有可能切掉輸卵管，那我以後還能懷孕嗎？"
你現在暫時別想以後能不能懷孕的事情了，咱們先把今晚的難關渡過去，一般來講，人有兩根管子，就像你有兩條手臂一樣，去掉乙個，還有另外乙個！"
啊？」她甚至都帶著哭腔了，"那就只有乙個了！少了乙個胳膊，只剩乙個，那不就是殘疾了人？"
沒關係，在你肚子裡，別人看不到的，而且如果另外一條管子如果還行，你照樣可以懷孕。這次呢，我盡量看看能不能給你保住這條管子，可是，保住的話有可能下一次宮外孕，我們盡量吧！"想到她已經做過。
四、五次**，加上b超說盆腔積液不是很多，而更多的積聚在上面，我對她的肚子裡面不是很樂觀，"我們術中看情況吧，如果你的管子還允許的話，我們才能決定。小姑娘，你是不是有點傻呀，怎麼能做這麼多次**啊？"我遇到這樣的病人，總是替這些女孩子感到惋惜，而且、而且還是跟那樣乙個男人！對話的過程中，手術車已經來到。我們幫忙把小姑娘抬上了手術車。這個醫院的設計有些問題，外科和婦產科和手術樓竟然不在一棟樓上，以至於我們有急診手術時，要麼手術室的**百公尺衝刺的速度從手術樓出來把病人接走，要麼我們用自己科室的平車(乙個極其簡陋的車子)！，還經常被其他借走或當床用，或別的科室推走，今天就找了半天也沒露面)吱呀吱呀的推過去。這已經是我第n次的咒罵這些設計的不合理了。
進了手術室，麻醉師和**嚴陣以待，已做好了各種準備。我和小吳刷手、穿衣、消毒、鋪巾。因為估計到內出血不少，麻醉師選擇了對於病人來講更安全的全身麻醉，我們上台後迅速的開啟了腹腔，腹膜已經藍染了，我們用自體血回輸器收集了腹腔內的積血差不多1500mi，終於看到盆腔臟器了，可是這讓我倆同時倒吸了兩口冷氣，不僅僅兩側的附件跟周圍的臟器粘連，連子宮都倒在直腸窩裡，拽都拽不出來，如果比成冰凍骨盆都不為過。這才是乙個22歲的小姑娘阿！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之力終於找到了一側輸卵管出血的地方，好像就在輸卵管峽部的地方，鉗夾住並且還幸運的找到了絨毛，把絨毛小心的取出來，破裂的這段管子，我和小吳做了激烈的鬥爭，切還是不切！切了，這根管子就沒用了，而她另外一側的附件根本看都看不到，完全包裹了，這樣她以後別說懷孕，連宮外孕的機會都沒有了；不切，留著這跟沒用的管子，除了讓她再次宮外孕，懷孕正常生孩子的機會基本是零，乙個沒生育過的女孩子的盆腔粘連的這麼嚴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們選擇了切除，僅僅乙個小小的卵管切除，對於別人可能也就分分鐘的事情，對她而言，比別人切個子宮的時間都多，粘連的太嚴重，只有一點一點的分離，做完後我們的後背都濕透了。術中我們重新找到龍青年，他無所謂的就再次籤了字。
手術台上，我和小吳說的最多的幾個字就是，她怎麼這麼傻呀，我們已經知道了她的名字：楊麗麗。一會繼續重複這句話：這個楊麗麗怎麼這麼傻呀。
我們換掉手術衣後，互相對望著，異口同聲的說："她怎麼這麼傻呀！"說完，我們倆笑了，但都很苦澀。
術後，病人在術後恢復室清醒後推回了我們科。交完班，查了房。我再次去看朱莎麗，她很虛弱，微微的睜開眼，有氣無力的說，「謝謝你，大夫！"床旁守護的是那個龍青年，我心想，看來是我錯了，龍青年還是不錯的！他還輕言輕語的安慰著女孩子，痛不痛，難受不難受之類的。
第二天，見到楊麗麗，她已經能坐起來了，我問她排氣沒有，傷口痛不痛？她已經像換乙個人是的，臉色也紅潤了，還略帶著一絲嬌羞，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你那個龍青年呢？沒陪你啊！」
他出去買飯了，昨晚在這兒陪了我一宿。"我心想，這還不錯，是個男人樣，是我門縫裡看人了。我也安慰她幾句。
下午幾個八卦的**神神秘秘的問我說，"你知道你們昨晚搶救的那個楊麗麗嗎？跟她的那個男人是她老闆，賣鞋的，好像有家有室的，一直告訴那個楊麗麗說，離婚了就娶她，真夠幼稚的，唉，就是歲數太小了，啥都往好的方面想……我腦袋翁的一下就大了，果不其然那怪不得我那麼不喜歡那個男人，是的，我們對這些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他讓這個女孩子以後連當媽的機會都沒有呀！此時此刻，我竟然又有了要拿刀子的衝動。可是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讓我始料未及。。從第三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這個胳膊滿是刺著龍的青年了。
楊麗麗還在幻想著說，他回店裡面了，他忙，他出差了，他等忙完了就會回來看我。
一直到第五天，龍青年的手機就從來沒有開過機。楊麗麗再打後哭著說**已經停機了。打到店面上，說老闆已經換人了。我不說話，因為我不知道哪句話才能安慰到這個受到重創的姑娘。她狠命的哭著，整個病區充滿了悲慟的聲音，她的感情就這麼輕易的被人騙走了，可是她還不知道比這更重要的是她的身體也已經很無情的被騙了，甚至她連正常做母親的機會都沒有了，如果她知道這些，她是否會哭的更傷心。
我說，都快出院了，讓家人來接你吧。回老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修整好了，再來北京，再來賺錢。
她哽咽著說，我家裡只有我爸爸一人了，我媽媽很早就得病去世了。家裡還有哥哥嫂子，也都在外面打工呢。我不會再回來了，其實我爸爸一直都讓我回去，都有人給我提親說媒，是我一直想留在北京跟龍青年一起過日子呢，誰知道……她哭的更傷心了。
楊麗麗的夢徹底醒了，直到她要出院的時候，龍青年再也沒有露過面。楊麗麗的爸爸來了，乙個普普通通、地地道道的農民，其實也就不到五十歲，看著像個六七十歲的老頭，身體瘦弱，衣著樸實且不修邊幅，黝黑的臉，操著一口濃重的地方方言，去辦公室找到我問："大夫，你說說俺家麗丫的身體現在怎麼樣了？沒關係，你就實話實說。她媽死的早，俺們那兒窮，也對不住這孩子，這孩子也有點不聽話。現在年紀輕輕竟然住上院了，俺這麼大年紀，都不知道醫院門朝哪兒開呢！"
難道楊麗麗沒有跟她父親說宮外孕的事？我心裡嘀咕著。「她沒有告訴您？"
說了，說是什麼孕了？宮外孕？哦，對，宮外孕，你給我說，是不是她愉愉的跟了男人啦？要麼怎麼懷孕呢？"
天那，這位老父親還不知道女兒的其他事呢！我怎麼說呢？我只好說，"要不把楊麗麗也喊過來我們一起說這個事吧！"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深一腳淺一腳的告訴老人家，讓楊麗麗過來幫忙試試水的深淺吧，我不好把握。一些事情，也是楊麗麗遲早要面對的。
我們三個坐下來。楊麗麗偷偷的看了一眼她爸爸，楊麗麗爸爸臉色鐵青，我也真心害怕。
麗麗，你怎麼跟你爸爸說的？"我真不知道麗麗告訴她父親都什麼程度了。
爸爸，"楊麗麗哭了，「我錯了，我跟一男的好了，結果宮外孕了。手術了"
那男的呢？，我怎麼沒有看到啊？你還沒結婚，怎麼就……，怎就……，那你就跟那小子結婚吧！你這樣回村里，誰還能要你啊？"麗麗爸爸有些憤怒，怪自己的閨女不爭氣。
我的神那！楊麗麗其實什麼都沒有跟自己的父親說過。幸虧，我也沒說。
楊麗麗哭的更兇了。"爸爸，那個男人走了，我找不著他了，我也不甘心，可是她的手機都停機了，我讓我的朋友也找過他，住的地方也換人了，店也沒有了這個人了。老家我根本不知道在哪兒？，而且，而且都有老婆、孩子"。楊麗麗的爸爸渾身都抽搐著，青筋暴跳，狠命的咬著牙，隨後他閉上眼睛，幾滴老淚流出重重的砸在我的心上。
許久許久後，楊麗麗的爸爸回過神來，說，「唉，這都是命那！大夫，那麗丫現在身體怎麼樣了？以後懷孕生娃沒問題吧！"
我曾經一度極力想躲避的問題，但理智告訴我又不得不實話實說的終於要面對了。
楊麗麗，"我拿眼睛看著她，"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找個怎樣的場景想要告訴你這個問題--就是再懷孕、生孩子問題。因為你的子宮、附件粘連的太嚴重了，估計你自己懷孕生孩子的機會不大；如果你經濟條件還允許的話，可以做試管嬰兒，你才能當上媽媽，但你似乎也沒那麼容易，你取卵都是個問題，整個卵巢都包裹了，說白了就是連最基本的傢伙時兒都看不到了。"麗麗一臉的驚愕。她似乎還沒有從我的話裡回過神來。"啥是試管嬰兒才能當媽媽？」麗麗爸爸隨而說，「那得需要錢吧！如果不做，麗丫就不能生娃娃了？"
我說差不多是吧。
麗麗蒙了！她不知道她用她的青春年華換回了什麼，要感情沒了，要身體，也沒了。這麼大的打擊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的住！我有些後悔我剛剛說出的話了。
麗麗，楊麗麗」我喊了她兩遍，她才緩過神。
來。"你沒事吧？別想太多了，也許會有好辦法的。"連我自己都覺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錯了，我立刻意識到我也許不該把所有的這些都告訴她，我不該一股腦地把這些東西拋給乙個22歲的小姑娘，應該給她留個念想。她本該是充滿理想、充滿激情的年紀，可是現在她卻要承受這麼多，也許真到了不能生孩子的時候再說呢？!也許，我只是想給她提個醒。
楊麗麗就要出院了。爸爸又找到我說，"大夫，我實在沒辦法，讓你幫我出個主意，小妮子肚子上的口子(刀疤)能不能說是別的毛病做的手術啊？唉，我們那兒落後哇，要是聽說這妮子沒結婚跟人家了，那一輩子也抬不起頭啊！我想好了，回去就給妮子找個二婚頭子(就是已經結婚又離婚了的)，而且有娃的，嫁了算了，唉，沒別的辦法了！"
那你就說卵巢囊腫開腹手術的吧！"我不知道這次做的對不對，真的不知道。
卵巢囊腫，對吧！?卵巢囊腫，就是小妮子沒結婚的，也能得這個病哦？"爸爸重複著，生怕一不小心就忘了。
是的，只要是女的，就能得，不分結不結婚。"
我很怕楊麗麗想不開，朝她要手機號碼，她說她的是上海號碼，回去後肯定會換個當地的手機號我只好把我的號碼留給了她，告訴她有事情一定要給我打**。就這樣，麗麗跟著老父親回老家了"
麗麗走了，我總會想起這個半夜平車送來的女孩子。如花的年齡卻承受著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痛苦。不知道她再老些的時候，會不會悔恨自己當初的無知。乙個女孩子，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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