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清礼乐就必须从周公说起

老子并不是第一个反对礼乐之道的。在老子思想形成之前，已经有墨子在抨击礼乐了。礼乐究竟咋了？为啥有这么多人反对它？那么，到底什么是礼乐？这个事说不清，就不能真的理解孔子，也就不能真的理解墨子、老子。而要想说清礼乐，就必须从周公说起，因为礼乐是周公制作的，俗称“周公制礼”。

周公是谁？周公是武王的弟弟，名旦，排行老四。知道老三是谁吗？老三是管叔，名鲜。这个排行很重要，因为这是引起大乱的一个重要原因。武王灭商后，把纣王的儿子武庚从朝歌迁到了殷，也就是现在的安阳，商朝故都，所以商族人也称殷人。朝歌古称沬邑，今鹤壁（一说淇县）。注意“沬”念妹不是沫。

武王为什么不杀武庚呢？并不是他发了什么慈悲之心，而是要武庚继续祀奉他们殷人的祖宗，管理他的族群。古人本来就有不灭宗庙的习俗，也不会轻易杀掉部族首领（纣王本来也是自杀的）。不灭宗庙意味着保留族群的自治权，这是古人的善良，也是传统的习俗。这个好习俗直到战国才彻底消失。

这里不得不插一句。我们对武王伐纣的印象大都来自于封神演义，其实纣王十恶不赦的形象都是儒家塑造的。前面说过庄子爱编故事，其实儒家编故事的本领更强，更像真事。荀子就抨击孟子之流“案往旧造说”，“造说”就是编故事，而且当真事说，愚弄后人。感兴趣的可以去翻翻荀子的《非十二子》。

实际上，商末周初的时代还很原始，没有什么统治的观念。两个族群打仗，也就打服了而已，一般不会灭族，也不会去实行什么有效的统治，大不了洗劫一番，抢完就跑。商族人一直就这样，只有征伐而没有统治，武王其实也没啥不同。直到周公之后，才找到了统治异族的办法——这是历史性的飞跃。

扯远了，还说三监之乱。虽说不灭族，但武王也很忌惮这些商遗民，毕竟商族是个大邦，比他们小邦周庞大太多。所以武王占了朝歌后，把三个弟弟，也就是管叔、蔡叔和霍叔，留在了朝歌附近，监视商遗民，史称三监。安排完这些事后，武王就回到了都城镐京（镐念昊，今西安）。三年后，武王崩了，天下大乱。

天下大乱的最初原因，是周王的继承问题。继承权始终是古代王朝最重要的问题，几乎没有之一。周初时似乎仍保留着原始的兄终弟及的习俗。所谓兄终弟及，就是哥哥死了，弟弟们按长幼顺序依次继承首领的位置，直到这一辈人无人可继，再传下一辈子弟。

兄终弟及实际上就是长者继承，看家族中谁的辈分高，谁的年龄长。那时人们还不太看重亲爹与亲儿子的直系关系，而是更看重父辈与子辈的关系。古人的名字里常带“父”字，其实就是表示辈分（后来写成了“甫”，变成了对男子的美称）。兄终弟及最大的问题，就是继承人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继承人不确定，就意味着谁都有可能成为继承者，这就极易造成宗室内乱。商朝一开始就是兄终弟及的习俗，结果造成了长期混乱，《史记》里称九世乱。到了商后期，才逐渐确立了父死子替的直系继承制度。周人其实也有类似的经历，不过被儒家改编成了一个催人泪下的动人故事。

话说周族有个著名的首领，人称古公亶父。亶父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和季历，老三季历的儿子名昌。昌自小就是个神童，亶父有心传位给这个孙子。老大老二明白了父亲的心思，就跑掉了，主动让出了继承权。于是季历顺利即位，后来如愿传位给了昌——未来的大圣人，文王。

其实，谁知道老大老二究竟是自己跑到吴越蛮荒之地的，还是被谁赶跑的？这种历史的悬案太多了，说不清。不管怎么说，周人已经看到兄终弟及的问题，因此痛下定决心，一定要实行长子继承制。于是武王死后，年幼的儿子成王继位。这就有一个谁都会偷偷琢磨的问题：要是遵循旧制，谁有可能继承王位呢？

无疑是老三管叔最有可能继承王位！不过最让管叔生气的还不是没能登上王位——或许这本就是武王他老人家的遗志，反对无效。管叔生气的是：按照家族辈分，也应该是我叔鲜来做摄政王啊，怎么就轮到你叔旦了呢？我在外边替你们守边疆，你们在家里就这么不拿我当回事，岂有此理嘛！

躲在殷都的武庚闻到了这股怨气，暗自高兴：复国的机会来啦！两方面一拍即合。管叔鼓动另外二监，蔡叔和霍叔，与武庚联合，造了反了。这可不得了！武王伐纣其实并未伤及商人元气，纣王失败其实是因为窝里反，所以商族体量依然庞大。更何况，商人本属于东夷族群，各东夷部落都是商人的天然盟友。

在镐京摄政的周公太难了。这场三监之乱（也被称为管蔡之乱、武庚之乱），既是内忧也是外患。因此，对内必须坚决贯彻长子继承的既定方针，对外必须彻底翦除殷顽民及其东夷盟友的巨大威胁（“殷顽民”是《尚书》里的称呼，很形象地刻画出商族人的性格）。于是周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东征！

中国思想史话｜第8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