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过去陪母亲打锅盔，尤其是卖锅盔这个沉重的话题，我不免五味杂陈，万感交集，一言难尽。那是我在村办初级中学读二年级的一九七五年初冬时节，也是生产队冬闲农活不是太忙的时候，母亲就在家里抽空打锅盔。锅盔做好后，就拿去县城大街上叫卖，来赚取每次打锅盔下余的黑粗面粉、麸皮和换取小钱，以聊补全家人生活之用，艰难度日。
打锅盔，在我的家乡，也称打馍或打烙馍。它的用料是北方的冬小麦面粉，故每当打锅盔前一两天，母亲就将平常一家人都舍不得吃的通过劳动工分从生产队分得的可怜有限的小麦和我家自留地收获的少量新麦，抑或花钱买到的当年新麦子，然后用架子车拉到生产大队的磨面房，使其由金黄色的小麦粒变成雪白的面粉。到了星期五的晚上，母亲就用温开水将手工酵面坨化开，并加之少量的白糖、碱面和菜籽油，一边向盛有大量面粉的陶瓷和面盆里面倒水，一边用手指搅拌，待面粉搅成絮状时，再将其揉成软硬合适、均匀光滑的面团，最后用笼布盖在面盆之上，再将和面盆放置在家里温度稍高的热土炕上，然后盖上被子，让陶瓷面盆里的面团醒发。等到第二天即星期六这一天，当醒发的面团里出现蜂窝状且面团体积膨胀到原来的2至3倍时，母亲就取出面盆里的面团放到案桌上，用菜刀切成若干个小面团，又将一个个小面团揉压后用小擀面杖擀成一个又一个饼边圆圆的、薄厚匀称的饼坯，并拿小竹签在饼坯上扎上十几个小排气孔，以便饼坯在随后的烙烤过程中免得起气泡，影响将来成熟后锅盔的美观。这时我父亲用自己亲手打的胡基专门为母亲打锅盔盘筑的烤炉就派上了用场。从整体上看，烤炉就形似一个正方体，下端为炉门和烧用焦炭的火膛处，上方表面中心则是空心的圆形状，是放置烙饼的锅--鏊（烙饼用的铁制炊具，圆形，平底，中间稍凸起，类似如今的平底锅）的地方，鏊的正下方则是炉火处，一圈则为圆环状的烘烤内壁。此时，我看见母亲把成型的饼坯放进鏊锅里烙，估摸5分钟后，再把饼翻过来，继续烙上大约3分钟。最后一道工序就是从鏊锅里拿出八成熟的饼子，再把它放置在鏊锅下方炉火周围的圆形内壁处继续烘烤，使其更加成熟和焦黄干脆。如此这般一通操作之后，一张类似于**碗口大小的圆形状的白里泛黄、皮酥瓤软、入口化渣、香醇味美的锅盔就此诞生了。可以说，周六这一整天，就是母亲手忙脚乱、汗流夹背打锅盔的一天，也是母亲既紧张又辛苦的一天。看到母亲劳累难以支撑时，放学后的我和大妹有时也得学着母亲的样，连忙带替母亲学打锅盔。待到打完锅盔，往往已是深夜了，此时的母亲已经疲惫不堪了。
打锅盔不易，卖锅盔则更难。
那时候，到处都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农村几乎没有像样的乡镇集会，即就是县城也是一周仅有星期日这一天难能可贵的“单休日”。所以，县城较繁华的主要街道这天才会汇集东来西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而且能做买卖，算作难得的“集会”了。因此，到了第三天周日一清早，我起床下炕后，就将母亲昨天打的。
五、六十个锅盔包裹好装进一条能装一百二十斤粮食的长条形口袋里，然后肩扛口袋走出院门，母亲则一身轻的随在儿子身后，母子俩人在清冷的北风吹拂下，迈开双脚，一路抄近道，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距家20里路的县城。
经过约三小时的徒步行走，母子俩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县城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一马路。这时的大街上已是人山人海，“集会”正如日方升，只闻招揽顾客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买卖好不兴旺。说时迟，那时快，母亲和我连忙抢占了街道一边的估摸一米见方的空隙地，连忙摆摊做起卖锅盔的营生。
此时，但见母亲蹲坐在紧挨摊位道牙子上，面带微笑，瞅见有买主光顾，就声音不大地王婆卖瓜似的夸起自家的锅盔如何价廉物美，不厌其烦地向人宣传和推销自家的锅盔。听着母亲的介绍，看着白里透黄的锅盔，大部分买者就付钱拿了锅盔愉快地离去了。然而，也有一些要求价钱更低的买者，有意无意地谈嫌着锅盔这儿不好，那儿不行，要求再便宜一点，开始买卖双方的讨价还价。每当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我不仅一言不发，而且不管不顾。当时，我心里想：一来一口袋锅盔我身扛肩背地总算拿到县城了，至于推销那是母亲的事了；二来再说卖锅盔时，母亲不仅态度和蔼，而且还要捧着笑脸向人解释，仿佛有一种是她和我受辱似的感觉，所以我不愿为之；三来觉得天色还早，先让母亲尽力推销，免得这十六岁的小伙子当街卖锅盔不好意思，万一遇见本乡本土的熟人或同学了，那就异常地尴尬和羞赧了。正是基于上述的心思和顾虑，所以，在母亲卖锅盔之际，我才无动于衷呢！
又过了好大一阵工夫，无意间，我发现大街上的人似乎少了许多，做生意的喧嚣声也稀少了不少，再瞧一眼口袋里的锅盔还有一多半没有卖掉哩，于是我慌了神。转念再一想，难道锅盔卖不出去莫非还要原路背回家吗？再说了，都是光明正大的公平交易，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和养家糊口都勇敢面对，不惧不畏，什么受辱的感觉和害羞的心理，我这个做儿子的男子汉有什么好害怕和胆怯呢？如此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我让母亲在一旁歇一歇，我则用双手直接抓住口袋口，把锅盔口袋提挪到街道两边之间的街道中心，放声叫卖了起来：“卖锅盔了，又厚又大的锅盔，好吃还顶饱”、“好锅盔便宜卖了，一个两毛钱，一块钱5个！”人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随着我挺身而出和大声喊卖声，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就向我聚拢过来，不一会儿，我就陷入买主的包围之中。这时，我自然是忙不迭地一手收钱、一手给顾客拿锅盔，忙得不可开交。母亲一看如此繁忙的场面，**再敢休息，又匆匆地投入母子售卖锅盔的行列。大约两小时后，在母亲和我连续不断的忙碌下，整整一口袋的锅盔就卖了个精光。这时的母亲，终于如释重负，放松了神情，想到儿子刚才卖锅盔的言行，满意而高兴地冲我笑了。
卖完了锅盔，母亲和我在一整天不吃不喝的状态下，抵抗住摊点不远处一处卖小笼包子飘香的**味，拖着乏困的双腿走出了县城，在夕阳余晖的掩映下，行走在返家的小道上。一路上，母亲很少说话，但我心里明白，她又在思忖和谋划着下次如何打卖锅盔的事呢。
作者简介：王明生，高级职称，研究员，渭南市作协会员，白水县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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