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個嗜酒的男人又來了,打著旋的風雪在門口昭然若揭

2023-09-24 09:38:42 字數 7298 閱讀 2709

今天,那個嗜酒的男人又來了。

裱糊紙的推拉門被拉開,暖融融的室內忽然湧進一股夾帶著冰碴的寒氣。

打著旋的風雪在門口昭然若揭,被走進室內的男人踩碎在腳下。

阿和的視線已經帶了幾分朦朧,想必之前已經喝過幾場,如今只是想延續這份令人欲罷不能的醉意。

只不過,今天的情緒很不錯呢。

他走到我面前,桃花眼被濕潤的翹睫毛所包裹,掀起眼皮恍惚看人的樣子宛若黑醋慄般剔透。

僅僅只是被他那樣看上一眼,便會不知不覺間應下他所有的要求。

這是阿和的天賦。

是身為知名牛郎店頭號人氣王的,阿和的專屬天賦。

哎呀,抱歉抱歉,讓你看到我這副失態的樣子。」他坐在我面前,漂亮的臉蛋側歪著擱在臂彎裡,濕亮的眼睛一漾一漾的。「但雁桐哥,再賞我一盅酒吧。」

我從身後高聳入天花板的酒櫃上取下酒盅和酒杯,邊斟酒邊說著勸慰的話:「已經喝了這麼多,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不會給你添麻煩啦,雁桐哥,只要給我酒就好。多倒點,再多倒點——唔,就這麼一杯的話,壓根兒解不了渴嘛。」

酒液潺潺注入杯底,像瀑布般跌進無底洞。

慾望汩汩蔓入四肢,像罌粟般開遍理想鄉。

清酒、白葡萄酒、燒酒、威士忌、梅子酒……

如同饕餮一般宴饗著美酒的盛宴,不知飽腹、不知荼毒的精靈。

就連時常光顧我這裡的酒客,見到阿和的樣子,也會感到賞心悅目吧。

乙個將醉態演繹為憨態,將醜態化作媚態的——

男妖姬。終於結束進食的阿和趴在桌上睡著了,一起一伏的呼吸聲猶如蝴蝶扇動透明羽翅,致命磷粉皆灑入夢境。

我邊擦拭酒杯,邊痴迷地看著他。

太危險了啊。

但是又格外美麗。

只不過——其實,說真的,我沒有什麼之前的記憶。

是指在擁有這家酒館前的記憶。

只記得兩年前,我在這個城市的一角定居,用全部積蓄開了個小酒館。

沒錢搞什麼華麗裝飾,更沒錢做任何廣告。只是租下一間前身是咖啡廳的閒置店面,簡單修繕成日式酒館的樣子,便將「營業中」的牌子掛到門口,開始了營業之旅。在這之前的記憶,幾乎全部喪失了,甚至連如霧一般的影子都未留下。

一開始,酒館理所當然地沒有人氣。畢竟地段不夠繁華,門面也不夠顯眼,沒留住熟客,更不指望匆匆而過的路人會把這家酒館看在眼裡。

總之頭幾個月,生意做得非常艱難,日子也過得東倒西歪。

就在租金難以為繼,生意搖搖欲墜的時候——

某天的日暮時分,酒館的推拉門被拉開,一縷稀薄的暮色隨著某個人的腳步踏了進來。

打擾了,請問這裡還在營業吧?」

聽到這把清亮而又甜絲絲的聲音,我從自怨自艾的氛圍中拔了出來,抬頭看向門口的顧客。

啊,不對,不止乙個顧客,而是很多——

很多衣著華麗,容貌精緻的年輕人如斑斕的色塊般湧了進來,湧進了這家光線昏暗的酒館。

彷彿承受不住這些鮮豔色彩般,我與酒館同時發出了一聲呻吟。

哎?這就是阿和說過的新店嗎,看起來很冷清嘛!」

不知道酒的品相好不好,不過今天又是阿和買單吧,畢竟昨天的香檳塔摞得足有樓房那麼高——」

他們攜帶著濃烈的香氣,七嘴八舌、三三兩兩地向我走來,而我只是站在吧檯後,沒有停止手裡的事情,亦不想應付此等華而不實、要素過多的事態。

一名展露著笑容的青年從後面擠過來。

啊,抱歉抱歉,他們太誇張了。沒給您添麻煩吧?」

明明是疑問句,聽起來卻像肯定句。邊肯定著麻煩本身,邊嘲弄著被麻煩困擾的人。

青年抬起濕潤的醋栗眸子看我,彷彿有淚痕氳在瞳孔裡,又溼又亮地發著光。

僅僅只是被他那樣看上一眼,便會在不知不覺間應下他所有要求。

實在是,格外動人的一雙眼。

能給我們來壺燒酒麼?不用太出格,中等的就好。」

他態度溫和,壓低嗓音說話的樣子也像在為莫名的事情道歉。

我轉身取酒盅和幾個酒杯,擱到他們面前。

這裡過兩天就關門了,你們可能是我最後一批客人,所以這壺酒是免費的。」

我本以為他會對此表示出同情,至少也能換來尷尬的道謝。

但青年只是漫不經心地接過酒盅與酒杯,邊給自己與同伴們斟酒,邊笑眯眯道。

倒閉的話,說到底是修行不夠喔。」

修行?此話怎講?」

酒啊,是酒的修行不夠。」

唔,您是說年份吧?酒只是大公尺、穀物或者水果釀成的液體,也能談得上修行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笑容淡了淡,一雙黑眼睛落在酒液中旌來盪去。

與這樣木訥的我交談,應該會感到無聊吧。

無法給他帶來樂趣,僅僅是想到這一點,就會憑空令我感到心痛。

直到他們離開我的酒館,黃昏閉合為凌晨,凌晨蛻化為黎明後,我仍然坐在吧檯後,邊品嘗著若有似無的痛感,邊感到輕鬆。

不過,果然——

自從這幫人光顧過我的酒館後,店裡的生意竟奇蹟般好了起來。

不僅新客變多,就連只來過一次的客人也彷彿一夜之間想起了這個地方的存在。

如果將奇跡歸為幸運的話,未免太偷懶了一些。

為我帶來此等美好結果的,分明是阿和,以及阿和那人氣頗高的地位。

無論是開工之前,還是天將黎明的收工之後,他都會光顧我的店。有時會帶來朋友,有時孤身一人。

開工前會給自己點一壺暖身的燒酒,工作結束後又會盡情地喝許多甜酒,似乎是以此用來褒獎努力的自己。

也似乎,是在麻痺辛苦的自己。

只是每次收工後,阿和的情緒總是起伏不定。

忽而憤怒,忽而喜悅,忽而鬱結不語,忽而歡欣雀躍。從未有過定性。

總之,店裡的酒客都為其而痴迷,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畢竟如此賞心悅目的存在,只有阿和乙個嘛。

每每想到這裡,我也會更加心安理得起來。

只不過———太多了。

每天都喝那麼多酒的話,實在是教人擔憂哪。

就連以賣酒為生,每日能看到許多被酒麻痺了神經而備出醜態之人的我來看,阿和每日也喝得太多了,擁有那樣的酒量果然十分不正常。

但那副依存著酒為生的軀體,看上去實在是既脆弱,又美得驚人。

是抱著赴死的決心吧,阿和。

就算隨時會死去,會溺斃在酒精的蹂躪裡。

也在所不惜。

太悲觀啦,雁桐哥,我怎麼會因為如此丟人的理由死掉呢!」某日黃昏時分,在聽完我對他的擔憂後,阿和大笑著,稍稍提高了聲音。「怎麼也要死得漂亮點吧,因為酒精中毒什麼的……真是太小看人了啊……」

邊說,邊給自己往杯子裡倒酒。

顏色較深的梅子酒,淺黃櫨葉的色彩透過玻璃杯壁打在阿和手背上。

壺口輕輕磕到杯沿,酒已倒空,斟酒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站在吧檯後,低頭注視一動不動,目光放空的阿和。

就連發怔,也讓人不忍移開視線的阿和。

他將酒壺放在杯墊上,仍像沉浸在遙遠的過去,眼神中帶著淡淡的疏離感。

雁桐哥……你,為什麼,會開這家酒館呢——」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

為了謀生。為了邂逅。

為了有事可做。

為了——這個嗎,就像你之前說過的,當然是為了修行啊。」

腦子發熱,說出自己完全理解不了的話語。

但阿和聽了我的話,露出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整個人又回到了當下。

果然是這樣的理由啊,那我也能說服自己了呢!……啊,到工作時間了……」

不等我發出疑問,阿和就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邊穿面料極佳的高檔外套,邊向門口走去。走到推拉門處,阿和站住,轉回半扇身子對著我笑:

雁桐哥還沒去過我工作的店吧,偶爾也該放松一下,從酒館老闆的身份轉換成客人嘛。如果不給自己找點樂子的話,人類會無聊到融化的——」

那雙飽滿的眼睛又笑得彎起來。

只是注視著這樣的雙眼,便會答應下他所有的要求。

啊,忘了說,我在店裡的名字是『鴆毒』。藝稱啦,藝稱。不要找錯人了喲。」

他說完這些話,便動作敏捷地消失在推拉門外。

阿和工作的店麼。

聽過名字,好像離酒館很近,至於其他的……

所有情報僅止於此。

天色將晚,酒館開始上客,我也變得忙碌起來,把這件事逐漸拋之腦後。

再回過神來,已是一周之後。

在這一週內,阿和再也沒來過這個地方。

等最後乙個客人喝得醉醺醺離開後,我看了看時間,已是半夜三點多。

室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街上寥無行人,路燈的光線被雨幕扯出一圈又一圈絲絲縷縷的光暈。

我裹緊大衣走到室外,仰頭看了看致密的雨幕,撥出的鼻息在臉前如煙霧般散開。

寒氣鑽入骨縫,剛想抬腳踩入水裡,卻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寒戰。

什麼嘛。原來在這兩周內,天氣已經變涼了這麼多嗎。

沒有熱酒暖身的話,果然會感到寒冷啊。

我如阿和期待的那樣,去了他工作的地方。

雖說是意料之外的繁華,但也是處處可見的繁華,毫無獨道之處。

僅僅只是相隔了兩條街不到,寂靜與喧鬧的界線就已然曖昧不清了。

幾乎與我的酒館處在平行線的位置,只是坐標不同,外貌就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就是阿和平日所在的世界麼?

在入座卡座之前,向電梯口迎賓的漂亮公關指名了鴆毒。

啊,他是我們店裡的人氣王啦,現在在高階包廂,可能會很慢才來喔。」

沒關係,我可以等。」

漂亮公關也眼睛彎彎,只不過索取與渴望皆流於表面。

乙個人坐在這裡會很孤單哦?」

坦然的消費準則,赤裸的資訊交換。

但是只有這樣才能讓人安心。

給我來點普通客人都會點的飲料吧。」

他舒舒坦坦地離開,過不一會兒端了杯鮮紅的大都會回來。酒杯似乎是用水晶雕刻而成,壁面厚出半個小指蓋的同時,還布滿了繁複的花紋。

一杯** 30 美金。

唔,還真是普通客人都會點的飲料啊。

只不過用的是有錢人才會註意到的昂貴容器所盛放。

這就是阿和所在的世界,賣弄情商,販售話術,追逐奢靡。

這樣的阿和,又怎會心甘情願成為我那間普通酒館的常客呢。

所以啊——雁桐哥,等很久了嗎?」阿和的聲音清清淡淡打斷我的思緒。「真是太好了,你果然來捧我的場了啊。」

我抬頭看他,在昏暗的環境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唯一可以確認的是這張臉孔的完美無瑕:「把 vip 客人撇下了嗎?阿和……」

叫我鴆毒啦,鴆毒。這樣叫會有距離感嗎?那我跟雁桐哥坐近一點好了。」阿和果然靠得近了些,令人沉醉的香氣通過嗅覺鑽入我的毛孔。「至於客人就是客人,不分等級哦。」

如同酒一般,令人上癮,使人微醺直至酩酊的香氣。

每次都是你去我的店裡捧場,這次我想連本帶利地贈還給你,不要客氣。」在這種香氣的蠱惑下,人類是不可能清醒的。「無論想喝什麼,我都會奉陪到底。」

阿和聽了這話只是笑。

但我可是個無底洞啊,雁桐哥,普通的酒無法滿足我。只有……」

啊,無論多貴都可以,我也是有些積蓄的。」

鴆毒看著我,美麗的眼睛裡流露出憐憫的情緒。

我不是說**,而是在說酒本身的價值哦。」

哎?胸俯忽然湧出了刺痛感?

畢竟第一次見面時,愚鈍的自己無法搞懂他話裡的意思,就連今天也——

拉開了距離呢。

雁桐哥,你知道麼,酒是人類情緒的沉澱哦。」十分清淡,聽不出感**彩的笑音。「酒的修行無非如此吧。在人類度過極致的快樂與極致的悲傷時,經常由酒作伴,作為承載了許多刻骨時刻的載體,就連味道都會發生變化。」

啊,又來了,心口隱約的刺痛感。

只是聽到他平靜地說出這些話語,就會感到悲傷。

或許我們面前的液體,也承載了我此時此刻的感觸,吸納了我此時此刻的悲傷,以至於入口後竟讓人變得如此愁腸百緒。

「所以,你要用什麼樣的濃度來招待我呢?」

輸了,徹底的。

抱歉,如你所見,我是個很乏味的人……」

雖然不甘心,但還是像喪家之犬一樣的夾起了尾巴,感到無比自卑。

因為缺少記憶、枯燥無味的我,怎有資格入他的口呢。

怎麼會,雁桐哥自己完全沒有自覺呢。正是因為遇到了雁桐哥你,我才學會了品嚐酒的百態啊。」阿和彎起眼睛,露出笑靨,充滿了憐憫與——

後來,阿和將我一直送到電梯口,中途路過高階包廂。

從一線敞開的門縫裡,我還是瞥到了桌上的香檳塔。

為阿和本人鑄就的香檳塔。

僅僅只有一瞥,也足以讓血液被凍結,凝固成冰冷的實體,在血管裡擁堵成一團。

雖盡力維持平衡,但仍搖搖欲墜的香檳塔。

除此之外——

在電梯口,阿和向逃之夭夭的我輕輕鞠躬,電梯門緩緩閉合。

在最後一刻,阿和彎起眼睛,露出笑靨,充滿了憐憫與渴望的笑靨——

除此之外。在最上面的杯子裡,在白金色澤、不斷向上湧動出氣泡的液體裡,翻滾著乙隻肥胖的蟲子。

條紋清晰、皮肉畢顯,塞滿了整個杯子的——

乙隻蟲子。原來已經被餵養到此等地步了嗎。

肥大、白皙、蠕動著,如同被豢養的蛆蟲。

比我料想得還要迅速,還要徹底。

事到如今,完全是自作自受。

畢竟那杯酒,那杯摻了蟲之蠱的酒,是我親手遞給阿和的啊。

笑著遞給他,笑著看他喝下去,笑著綁架了他的未來。

意識到此等事實後,依舊能安慰自己: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因為這就是無能與殘暴之人一見鐘情的表現啊。」

哭著跪在他面前,親吻他的腳麵,乞求他的原諒吧。

可惜為時已晚。

因為酒蟲不知饜足。

依靠人類的情緒為食, 人類的歇斯底里與極致快樂是阿和的養分。

也是寄居在阿和體內的酒蟲的養分。

為了維持生計, 為了維持人性的高潮,以這種方式綁架了阿和的我——

實在是——如至天上樂土。

我醒來時已是午後。

昏昏沉沉睡了太久, 口渴得難以忍受。

發現自己趴在吧檯上睡了這麼久,不禁啞然失笑。

稍稍調整痠痛的身體肢節,扭動了一下脖子。

啪嗒。」啊, 有什麼從脖子裡掉出來了。

我順著聲音**將目光調整至地面。

哎?這是什麼?

不,這些是什麼?

啪嗒。」又掉出來了。

從四肢的連線處, 從骨骼的接縫處, 從五官的開口處。

源源不斷地湧出了許多, 許多許多——

蟲子。僅僅只是絕望地張開嘴,便會掉出白色的蟲子。

僅僅只是眨動恐懼的雙眼, 便會擠出白色的蟲子。

僅僅只是揮舞驚恐的四肢, 便會甩出白色的蟲子。

最可恨的是,沒有痛感。

甚至沒有實感。

地面上鋪滿了蟲子, 紛紛向身後酒櫃蠕動而去的蟲子。

太可悲了。它們不知道我身後的酒是毫無內容的酒,是尚未品嚐過人類悲喜的酒。

卻還是盲目地圍攏而去。

如果碰到那些低劣的酒。

身為酒蟲本體的我,也會在慘叫聲中消失吧。

又要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罪孽了。

所以,求你們——

真是抱歉。阿和——

長山劉氏,體肥嗜飲。每獨酌,輒盡一甕。負郭田三百畝,輒半種黍;而家豪富,不以飲為累也。一番僧見之, 謂其身有異疾。劉答言:「無。」僧曰:「君飲嘗不醉否?」曰:「有之。」曰:「此酒蟲也。」劉愕然,便求醫療。曰:「易耳。」問:「需何藥?」俱言不須。但令於日中俯臥, 縶手足;去首半尺許, 置良醞一器。移時,燥渴,思飲為極。酒香入鼻, 饞火上熾,而苦不得飲。忽覺咽中暴癢, 哇有物出, 直墮酒中。解縛視之, 赤肉長三寸許, 蠕動如游魚,口眼悉備。劉驚謝。酬以金,不受, 但乞其蟲。問:「將何用?」曰:「此酒之精, 甕中貯水, 入蟲攪之,即成佳釀。」劉使試之,果然。劉自是惡酒如仇。體漸瘦,家亦日貧, 後飲食至不能給。

本篇故事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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