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芝加哥的律师约翰和小镇伯灵顿的高中教师利奥同时收到了一份邮寄来的问卷。这份问卷来自哈佛**发展研究项目，作为该研究的参与者，他们将在人生的各个阶段接受测试，帮助研究者们**什么因素能给人的一生带来最多的幸福感，并影响寿命。
约翰家庭富有，毕业后，他放弃了继承家族企业的机会，追随梦想修读了法律，最终成了一名成功的律师，年收入5.2万美元。利奥则经历了不少挫折，他曾梦想成为作家，可父亲去世后不久，母亲又被诊断出患有帕金森病，为了就近照顾母亲，他不得不搬回老家，成为当地的高中老师，年收入1.8万美元。
问卷中有一道是非判断题：生活中痛苦多于快乐。很多人相信约翰注定会获得幸福，因为人们坚信物质条件决定着幸福感。可约翰的答案为“是”，利奥则坚定地选择了“否”。
事实上，约翰是这项研究中在职业上比较成功的参与者之一，也是最不快乐的人之一。他一生感到孤独，曾在第一段婚姻中苦苦挣扎，疏远了自己的孩子，62岁再婚后，他在另一段“无爱的”婚姻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哈佛大学这项历时85年的研究最终意外地发现，最重要的幸福因子既非金钱、名誉，也不是成就、权力，而是每个人熟悉的——人际关系的质量。
研究成果和参与者的故事被该研究的***负责人罗伯特·瓦尔丁格和马克·舒尔茨整理成册，于2023年出版了《美好生活：哈佛大学跨越85年的幸福研究启示》一书。他们想让更多人明白，美好生活其实始终触手可及。
人际关系有多重要
最初，研究者们并不相信这项有史以来持续时间最长、最全面、最昂贵的心理和社会实验，竟会得出如此简单的结论。
该研究的***负责人罗伯特·瓦尔丁格和马克·舒尔茨面面相觑：“这是真的吗？这在科学上站得住脚吗？”他们开始尝试寻找更多证据。
罗伯特·瓦尔丁格。
马克·舒尔茨。
舒尔茨回忆，该研究最初开始于2023年，不同社会背景的参与者被分为两组：第一组是哈佛大学的268名大二学生，他们被认为有可能成长为健康、适应力强的男生；第二组是456名来自波士顿的男孩，他们在最困难、最底层的社区中长大，卑微的出身和移民身份使他们被双重边缘化。研究人员追踪了这724名参与者的一生，并在后期将他们的1300多名子女纳入其中，以容纳更多元的文化和经济背景、性别以及种族类型。
一个人是否幸福是非常主观的，这85年来，我们不断在引进更现代的方法，用更多严谨的科学方法、定量和定性等多种方法的结合，减少主观性。”舒尔茨介绍。
问卷每隔两年将被寄送到参与者家中，和约翰、利奥收到的一样，这是一份包括开放式和个性化问题的问卷。除此之外，参与者还要接受每5年一次的健康检查，每15年一次的面谈。研究人员记录了他们的外观、行为、眼神交流的程度、衣着、生活条件，询问他们有关生活的问题，还包括血液样本、dna样本、核磁共振成像、心电图、脑电图、其他脑成像报告，甚至有25个由参与者临终慷慨捐赠的大脑。
越来越多的科学研究也在反复验证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其他几个囊括了成千上万人的研究显示，无论是佐治亚州乡村的黑人女性还是芬兰的白人男性，社会联结越紧密的人在任何年龄阶段的死亡风险都越低，而孤独则是早逝的主要风险因素。
这一结论也解释了利奥最初的答案。利奥虽不富有，但享受着稳定且相爱的家庭关系。在第一份教学工作开始不久后，利奥约到了格雷丝，并深深爱上了她。他们迅速结婚，并有了孩子，生活的轮廓基本确定。
利奥与学生们交往密切，他比大多数老师更投入工作，并且毫不犹豫地帮助有困难的学生或忧心的家长。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家人喜欢他的陪伴，每年夏天，他会带孩子去不同的露营和钓鱼地待上一周，教孩子们生火、识别夜空中的星座，倾听他们对生活和事物的看法。
对于妻子，他给予同样的关注。当研究人员问80岁的利奥每天和妻子做什么时，他说：“我们会一起做园艺，或只是一起散步、聊风景。我们裹得严严实实，在树林深处时不时停下来，看着鸭子从我们面前的小溪中飞出来。”这些生活的小瞬间在利奥的一生中累积，让他成为了哈佛研究项目中最快乐的成员之一，这并非巧合。
永远都不晚
人际关系如同食物，就像我们都需要食物一样，我们也需要不同口味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关系的伤害、失望和失落，关系也可能是挑战性的。”舒尔茨说。
心理学家曾做过一项有关创伤的特别研究。从参与者的上臂取下一块橡皮擦大小的**，每天给他们的伤口拍照，观察他们的恢复情况。结果显示，处于紧张或不太满意人际关系的人，往往需要更长的时间愈合伤口。
翻阅哈佛研究报告中的文件，就像翻阅一本家庭相册，或者**一段8毫米旧胶卷的蒙太奇，泛黄的手写纸上记录着各种与关系有关的故事。
2023年，研究人员收到了84岁的尼尔寄来的调查问卷，一张便条随信掉落：“真不敢相信我已经参与研究70多年了！虽然我现在84岁了，但我仍然非常积极地与我的家人和朋友相处。照看我5岁的孙女让我忙得不亦乐乎，而且节日聚会总是很有趣！……尼尔·麦卡锡。”
如果在尼尔16岁的时候把这张快乐的纸条给他看，他可能会非常惊讶。彼时，尼尔的母亲因为酗酒失控，和父亲大吵大闹。为了支撑支离破碎的家庭，尼尔15岁从高中辍学。这段混乱的记忆，萦绕着他的余生——喊叫、暴力、伤害、压力、母亲的酗酒和全家弥漫的悲伤。“我不得不离开，应征入伍，逃离家庭”，直到60岁，回忆起这段经历，尼尔仍眼含泪水。
退伍后的尼尔遇到了盖尔，两人坠入爱河，组建了家庭，却很快迎来了新的挑战。他们的女儿露西被诊断出抑郁症，“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试着陪在她身边，告诉她我爱她”。尽管挑战不断，尼尔全家人尽最大的努力团结在露西身边。尼尔愿意承认自己的困难，给自己寻找前进的空间，最终从混乱、悲伤的青春期走出，成为了一名强大的父亲，并度过了顺利的晚年。
消极的关系经历会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对于有过创伤经历的个人来说，重要的首先在于觉知，诚实地承认关系并不总是好的，关系总会带来挑战，其次是识别在你的社交圈中，哪些关系是适合且重要的。人类最伟大之处在于我们都有成长和发展的能力，哪怕没能在童年得到成长所需的爱和支持，我们也仍有希望在未来和他人发展出积极的关系。”舒尔茨强调。
他讲到另一名研究对象安德鲁·迪林的故事，他是项目中活得最艰难和孤独的参与者之一。安德鲁从小没有父亲，兄弟姐妹也不断搬走，他没有结交任何长久的朋友，婚姻也充满了压力。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都很低。
45岁时，在极度绝望的时刻，安德鲁企图自杀。20年后，他仍在挣扎，他在一份问卷的空白处写道：“我想过结束我的生命。”当被要求描述他生命中最亲密的朋友以及他们对他的意义时，安德鲁简单地写道：“没有。”
68岁那年，安德鲁和妻子分居，一时心血来潮，他走进了家附近的健身俱乐部。3个月后，他认识了俱乐部里的每一个人，他的朋友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要多。他开始在俱乐部之外与一些朋友见面，和他们聚在一起放映最喜欢的老电影。几年之后，尽管他仍会感到孤独，但当被问及他的生活在1-7分的范围内有多理想时，安德鲁打了7分，“接近理想状态”。
舒尔茨说：“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一个人在70岁时重新开始了他的生活。安德鲁曾认为他早已过了增进与他人联系的阶段，也永远不会感到幸福。但他错了，因为事实是，每个人都可以在生活中做出积极的转变，永远都不会太晚。”
后退一步
在这一跨越85年的研究中，研究人员也见证了太多人对幸福的误解。人们总是会产生一种微妙但难以摆脱的感觉，即我们当下的生活在这里，美好生活所需的东西却在那里，或者说在未来，总是遥不可及。
不少人面不改色地相信，美好生活的基础是金钱。2023年，普林斯顿大学的研究者曾试图通过为期一年的盖洛普调查来量化金钱与幸福的关系，他们指出，一旦家庭年收入超过7.5万美元（约等于研究期间美国家庭的平均收入），人们赚的钱与他们每天报告的快乐和欢笑就没有明显的关系了。美国政治家本杰明·富兰克林也曾说过：“金钱从来没有让人幸福过，将来也不会。”
两位作者在书中指出，美好生活可能是大多数人的核心关注点，但它不是大多数现代社会所关注的重心，金钱、利益、名誉几乎是所有文化中人们欲望的核心对象。舒尔茨说：“这些观点经由**不断轰炸着我们，‘等你成功了或者完成学业后再恋爱’，这是我们最常听到的观点。我们总是习惯推迟可能对我们重要的事情，包括培养人际关系。不要等待和错过，家庭成员、朋友、同事、邻居，所有这些关系都很重要。”
然而，拥有了这些，我们便可以一直快乐吗？
除了人际关系的挑战，文化甚至全球变化对生活的冲击也总会意外到来，新冠疫情的伤痛刚刚走过，在此之前，哈佛**发展研究的参与者们相继经历了战争、经济大萧条等社会动荡。第一代参与者中，89%的男大学生经历并自愿参与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是20世纪40年代，这些大学生们每个人本都有着自己的人生计划，正当他们考虑结束大学生涯时，珍珠港事件发生了，所有人的计划都落空了。
再次回忆起那段战争经历，几乎所有人都说那是他们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难以置信的艰难”。但如果问他们另外一个问题，在这段经历中有什么好的地方吗？他们仍会回忆起很多好的地方，当他们在战争中不得不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他人手中时，他们学会了依赖别人，战友们建立起了非常密切的关系，“他们谈到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尽管他们没有使用‘愉快’这个词，而是用‘有意义’来形容”。
舒尔茨还分享了另外一段个人经历。作为一名心理学家，他在年轻的时候曾与一群患癌症的儿童一起工作。一些孩子濒临死亡，这是每个人、每个家庭所能经历的最痛苦的事情。但难能可贵的是，舒尔茨看到一些家庭愿意跟随他们完成对孩子的临终陪伴。
他们和孩子坐在一起，非常坦率地谈论走到生命尽头那天会是什么样子，告诉孩子他们有多关心、多爱他，谈论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他们不想逃避挑战，而是迎接它，并在挑战发生时学习如何成长，这段经历至今仍带给我很多力量。”舒尔茨说。
舒尔茨和罗伯特在书中反复强调一点：“相信我们可以一直快乐是一种错觉，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是非常正常的，生活本就充满挑战与悲伤。生活就是在海中冲浪，海浪不断涌来，而人类必须想办法适应它们。”
当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时，退后一步很重要，想想生活中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想想你与他人共同经历的美好时刻，可能是一次家庭活动，可能是一次和朋友的开怀大笑。”舒尔茨指出，这些与他人联结的瞬间，是帮助我们对抗困境与无力的最大**。
在《美好生活》的最后，两位作者给出了一条建议：
想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一个可能你不知道他们对你而言有多重要的人。想想他们的生活处境。他们在为什么而挣扎。想想他们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在你的生活中为你做了什么？如果没有他们你会在**，你会是谁？
现在想想，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你会感谢他们什么？
此时此刻，就现在，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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