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于增肥败于减肥的圆胖

2023-11-29 16:10:44 字數 6213 閱讀 5493

圆胖姓袁,袁世凯的袁,因为胖,故有此称。

圆胖的胖与众不同,别人凡是有肉的地方都胖,他不,突出胖两个重点,脑袋和肚子,四肢则细如非洲难民,比例严重失调,看上去像一只直立行走的青蛙。下坡或下楼梯的时候,则两手拈着裤管,努力张开大腿,勾着头,这样才能看清路面。

圆胖近视,带眼镜,好穿西装,喜欢打领带。有人特意给他作了一首打油诗,形象而刻薄:

眼镜架在肉肉上。

领带挂在肚肚上。

裤子穿在奶奶(平声)上。

双手放在**上。

圆胖没胖之前是个英俊青年,如果背能挺直的话。那时他还在车间,先是看了三年的磨,接着喂了三年的料,然后烧了两年的窑,都是三班倒。看磨、喂料、烧窑是石牛水泥厂最脏、最累、最险的三大工种,看磨次之,喂料再次,烧窑最次。

一般说来,在车间呆上三年五载,肯定会患不同程度的职业病(矽肺病最多)和负不同程度的工伤。只要没有丧失劳动能力,这时厂领导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根据病情和伤残的轻重给患(伤)者调换工种,烧窑的调成喂料,喂料的调成看磨,反正越调越好,越调越轻松,但要调到行政,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和厂级领导沾亲带故,除非你是二层领导的丈夫或者妻子,除非你县里有很硬的后台。

圆胖做梦都想坐办公室,虽然他十分明白,像他这种一无前台二无后台的普通工人,坐办公室无异于痴人说梦。别人坐办公室的目的很复杂,圆胖坐办公室的目的很单纯,单纯得不可思议:为了穿西装。

不知为什么,圆胖对西装情有独钟,除了夏天,一年到头一天到晚穿西装,而且打领带。凭心而论,圆胖穿西装其实不好看,他不仅驼背而且塌肩,还有点鸡胸,但他的眉眼很周正,脸庞很圆润,穿西装的时候,他会下意识挺起胸膛,意气风发,很有点官样。

穿上西装的圆胖,最喜欢的去处是办公楼,这间办公室拿起报纸翻一翻,那间办公室聊一聊。如果哪间办公室正好没人,而圆胖正好在这间办公室,碰到外单位的人来找人办事,他会很专业地根据对方的穿着和谈吐,用不同的态度接待对方。

对方的穿着土一点,口气小一点,他的架子就大一点,对于那些一看就是乡巴佬的来访者,如果不主动递烟,他是不会理睬对方的。对方的穿着洋一点,口气大一点,他的架子就小一点,对于一看就是有来头的人物,他会主动向对方让座递烟倒茶。

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他是坐办公室的,不少人还把他当成科长主任,少数农民甚至把他当成厂长,纠缠着要他批张条子。那些年,水泥供不应求,客户预交了货款,没有厂长的批条,也提不到货。由此可见,穿上西装的圆胖,不仅有人样,而且有官样。

在车间上班的时候,圆胖没有充裕的时间穿西装,除了节假日,平常最多穿八个小时,还没过瘾就得脱下来,然后穿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去上班。倘若上白班,基本没时间穿,晚上总不能穿着西装睡觉吧。尽管圆胖只是在八小时以外穿西装,仍有不少人当面嘲笑他臭美,一个工人大老粗,又黑又脏,摆什么谱,好像坐办公室似的。

圆胖想起了表哥,表哥是穷乡僻壤的农民,小学文化程度的他,喜欢把自己装扮成知识分子,标志是在上衣口袋里插钢笔,而且一插就是两只,招来大面积嘲笑。

在乡下,只有四种人具备插钢笔的资格:老师、村秘书、会计、高中生。后来表哥买通村长当上了会计,再也没人嘲笑他。圆胖心想,只要老子坐上办公室,就名正言顺了。

圆胖坐上办公室时,西装已经很普及了,不再是身份的象征。哪怕是厂办秘书,一天到晚穿西装也会遭人笑话。圆胖才不管这些呢,穿自己的西装让别人说去吧。他不是为了好看潇洒才穿西装,他是为了穿西装而穿西装,反正西装穿在身,身上就舒服心里就踏实。

圆胖扎根车间八年,除了**变黑变糙,居然什么毛病没有,能吃能睡能喝能干,别人都是先苦后甜,工种越调越好,他却一直苦着,工种倒也调了几个,始终没有脱离车间。

圆胖心理不平衡,找章厂长理论。

章厂长很客气,又是递烟又是端茶。章厂长说,你身体没病,壮得像头牛,又是班长和劳模,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你是车间的栋梁啊。

圆胖说,谁说我没病,我近视,胖,行动不便。

章厂长笑了,这算什么毛病?你眼镜都没带,哪来的近视,胖倒是有些胖,体重多少?

七十三公斤。”

身高?”一米七六。”

嗯,身高减去一百,七十公斤才是你的标准体重嘛,不算胖,不算胖。”

那要多胖才算胖?”

根据你的身高,至少九十公斤才算胖。”

我要是胖到九十公斤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时司机在楼下喊章厂长,章厂长要去县里开会,有些不耐烦。

要是我胖到九十公斤,你就把我调到行政。”

*响了,是催厂长开会的,章厂长怕圆胖纠缠,只好说,你要是能在一年之内,胖到九十公斤,我就把你调上来。

说话算话?”

废话,我当厂长的能说话不算数?”

那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一言为定。”

圆胖向章厂长伸出手,章厂长不屑和他握手,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章厂长上车时嘟囔了一句,这个家伙,有病。

上三班倒的人,一则睡眠不足,二则营养不良,是很难发胖的,大多面黄肌瘦。天天和饱含硅酸成份的粉尘烟雾同呼吸共命运,不得矽肺算幸运,即使天天喝牛奶吃人参也胖不起来。

想想吧,石牛水泥厂年产量只有区区八万吨,由于工艺落后资金匮乏,除尘设备几乎没有,从空气中溜掉的水泥高达上千吨。在如此恶劣环境下作业的水泥工人,仅仅凭一个口罩,岂能阻挡沙尘暴疯狂无孔不入的粉尘?一年吃进的粉尘不少于一年的盐巴摄入量。

圆胖发胖无疑是个奇迹,一年之内胖十七公斤,简直天方夜谭。

圆胖的肥胖工程,遭到了爱钱如命的老婆的强烈反对。圆胖和老婆的工龄都不长,工资不高,孩子又小,结婚时借的钱还没还清,加上那几年物价一个劲地涨,粗茶淡饭的日子还可以应付,大鱼大肉的日子那是过不起的。

此前,饭桌上每周还会出现一次鱼或肉,要是他在床上表现突出,还会多出现一两次,可是现在,老婆非但取消了每周一鱼或每周一肉的伙食制度,炒青菜时锅底的油也越来越浅。

本来,圆胖每月工资资金如数交到老婆手里,一方面是怕老婆,另一方面老婆理财确实有一手。现在,圆胖豁出去了,本着大不了离婚的最坏打算,有奖金的时候,只把工资交到老婆手中;没奖金的时候,只交一半工资。舍不得贞操做不了娘,舍不得吃喝长不了肉,钱一到手,圆胖便到馆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圆胖原来爱打篮球,而且打得不错,现在,他摸也不摸一下,除了上班,基本闭门不出。下班后,要么看电视,要么蒙头大睡,决不运动。

圆胖原来喜欢喝白酒,量不大,中晚餐各喝二两,酒是岳父自酿的,基本不花钱。岳父是酒厂工人,退休后,天天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放着两个白塑料桶,桶里装着兑了水的白酒,沿着大街小巷叫卖,生意不错。当然,给女婿喝的酒是原汁原味的。为了增肥,圆胖不惜本钱,改喝啤酒,一天至少四瓶。

不到一年,圆胖超额完成任务:九十六公斤。原先**,都是老婆在下圆胖在上,他说几下就几下;现在颠倒过来了,老婆在上他在下,老婆说几下就几下。

发胖之后,上夜班的时候,圆胖摔倒过十几次(磕磕碰碰更多),有一次,差点从十几米高的立窑天桥上,掉下来壮烈牺牲。此间还无缘无故晕倒两次,一次是**的时候,正进入高潮,突然像断了电的电机,蹦达几下没了动静。

老婆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打算去叫厂医,还没出门,又醒过来了,吓得老婆几个月不敢和他**。另一次晕倒在窑炉旁,这次晕倒的时间比较长,有半支烟工夫,幸好及时被工友发现抢救过来,否则非被烤熟不可。窑炉温度高达一千四,炉旁温度少说有两三,就是冬天取暖,也得保持二米以上的距离。

事后,圆胖先后到县医院和省立医院检查,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毛病,就是心脏有点小毛病,心电图显示窦性心律不齐。严格地说,这不算毛病,窦性心律不齐嘛,不少人都有,就像肺部纹理增多一样,感冒或者抽烟的人,肺部都会纹理增多。

与其说章厂长被圆胖的肥胖精神所感动,还不如说被圆胖的自虐毅力所震撼,没等圆胖开口,主动提前把他调到行政。

行政已经人满为患,章厂长想了老半天,才把他见缝插针到安全科。干什么呢?安全员助理。安全科已经有正副科长外加一名专职安全员,他只能当安全员助理。

安全员助理介于主办科员和普通科员之间,待遇比主办科员低那么一点,比普通科员高那么一点。比如,超产奖主办科员拿七分,普通科员拿六分,那么他这个安全员助理可以拿六点五分。这个分值虽然比他当班长时的八分,少了一点五分,可那是在生产一线啊,行政的科长主任们,也不过拿八分。

虽然安全员不能一天到晚,八个小时坐在办公室,一天至少得到车间走上两三趟,但情况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在车间上班,那是受罪;到车间走走,那是享受。尽管圆胖只是个安全员助理,下到车间,多少还是有点身份的,言谈举止透露出一股子巡视的气派。

圆胖下车间的时候,总是昂着头挺着胸,加上西装的衬托,更显身份和派头。工人见了他决不敢无动于衷的,即使不递上一支烟,也要打个招呼。否则他一不高兴,说你违反了安全操作规程,你的奖金就有被扣的危险。

别小瞧安全员助理,他就像交警,当他想整一个人的时候,完全可以莫须有罪名。

总而言之,再也没人敢嘲笑圆胖臭美了,说他穿西装好看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半老的徐娘,还积极踊跃地向他抛媚眼。

圆胖很知足,很功成名就。

坐上办公室,圆胖一度想**,肥胖已经严重影响他的生活质量,尤其性生活质量。他自己倒无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老婆意见太大,强烈**无效之后红杏频频出墙。尽管圆胖宰相肚里能撑船,老婆最终还是和他拜拜了。

樱桃好吃树难栽,增肥容易**难,努力了几把痛苦不堪收效甚微,圆胖只好放任自流。

圆胖怎么也想不到,肥胖居然影响到他的去留。两年后,石牛水泥厂与港商合资,港方是大股东,要求精简机构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行政人员精简三分之一,愿意下车间的下车间,不愿意下车间的下岗,每月发一百元生活费。

圆胖这时已经胖得连回家上办公室,都得拿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家在四楼,办公室在三楼),下车间等于下地狱,只好含泪下岗。

下岗那天,圆胖找到上任不久的邓厂长,问他何时能重返岗位。邓厂长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他一番,慢条斯理道:“你把肥减下来,就可以上岗。”

要减多少?”

你现在体重是多少?”

九十八公斤。”

邓厂长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打量了他一番,手托下巴,沉吟道:“我看你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三,那你至少得减到八十公斤。”

邓厂长,我把肥减下来后,还能不能坐办公室?”

那你得再减五公斤。”

一言为定?”

邓厂长一拍桌子:“我堂堂厂长,说话岂能不算数?你放一百个心。”

于是,圆胖又开始他坚苦卓绝的**工程。

戒酒、戒鱼、戒肉……除了饭、水、空气,能戒的圆胖都戒了。坚持跑了半年的步,效果不明显,体重只下降了三公斤。圆胖急了,照这样的速度,那要减到猴年马月?

这半年多来,正是石牛水泥厂回光返照之际,在岗职工工资虽然没什么变化,奖金却翻了几翻,逢年过节还发这发那的,眼看着人家拿奖金分东西,圆胖心里那个着急呀,恨不得把身上的肥肉剐下来喂狗。

圆胖决定去踩三轮,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

那时候,三轮车还是一种新生的交通工具,踩的人不多,坐的人也不多,无论踩三轮还是坐三轮的,都有点不好意思,踩的人觉得被坐的人剥削了,坐的人觉得剥削了踩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踩三轮的,几乎是清一色脸皮较“厚”的农民,坐三轮的,则大多是地痞流氓小混混。城里人去踩三轮,全家人觉得脸上无光。

为了多快好省地**,圆胖豁出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圆胖已经踩了两年多的三轮。圆胖踩了半年三轮的时候,合资失败,石牛水泥厂不行了,形式越来越严峻,工资月月拖欠,**基本成功的圆胖,不想回厂了。

前面已经说过,那时候踩三轮的人还不多,许多人还顾及着脸面,农村还过得去,坐三轮的却越来越多,圆胖一年至少能挣一万元,而石牛水泥厂最红火的时候,包括奖金在内,圆胖一年也只能挣个四五千元。

当大家都下岗面临生活困境时,圆胖已经有三四万元的积蓄。前妻后悔了,想破镜重圆,被圆胖拒绝,理由很简单,好马不吃回头草,不久和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后妻长得虽然不如前妻,却是个黄花闺女,老牛吃上了嫩草,圆胖很满足。

前妻和他离婚后,下半身没有过上**生活,上半身也没有过上幸福生活,和她有染的两个男人谁也不想娶她,别的男人又对她没兴趣,她便提前人老珠黄了。

一个细雨纷飞的春夜,圆胖从火车站拉一乘客到石牛水泥厂,这时石牛水泥厂已经倒闭。石牛水泥厂地处城郊,距火车站少说两公里。上车的时候,圆胖提醒乘客,到水泥厂六元,不然不去。乘客没吭声,圆胖以为他默认了,到了水泥厂,乘客甩给他二元,下车走了。

圆胖冲着他喊,喂,你还差我四块钱呢。乘客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圆胖火了,扔下车追上去,**娘,没钱就别坐车,老子最看不起你这种人。那人停下了,回过头,面露狰狞之色,一字一句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圆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水泥厂是老子地盘,再说一遍怎么样,说一万遍我老子也不怕你,没钱就别坐车,今天你不把这四块钱给老子,老子和你拼命。

那人似乎害怕了,说,那好吧,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子的命比你值钱,和你拼命划不来,过来拿吧。边说边把手伸进口袋,圆胖走近时,他掏出来的不是钱包,而是一把刀子,势如破竹般捅进圆胖肚子,搅了一下,圆胖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害怕了,夺路而逃。

闻讯而出的工友,把圆胖送到医院抢救,未能抢救过来。

圆胖只留下一句话:我死后,给我换件像样的西装和一条像样领带。

即使踩三轮车,圆胖也一年到头(夏天除外)穿西装,正月生意最好的那段日子里,还系领带。当然,那西装和领带很劣质,身上穿的这件,绉巴巴抹布一般。

妻子给圆胖买了一套八百元的西装、一条两百远的领带、一双三百元的皮鞋,那几乎是当年小县城有钱男人最昂贵的行头。工友们都说,凭这身行头,圆胖到了另一个世界,一定能坐上办公室,还可能当上厂长经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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